Maklumat Prod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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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LUMAT PRODUK
《千年一叹》是余秋雨的文化大散文代表作,堪称国际版的《文化苦旅》,以日记形式记录了作者在千禧年到来之际探访亚非欧古代文明遗迹的壮举。作者搭乘吉普车,纵横四万公里,贴地穿行希腊、埃及、以色列、伊拉克、伊朗、尼泊尔等地,直面鲜活多样的异域生活风貌,亲历惊心动魄的冒险旅程,一面赞叹古代文明的创造奇迹,一面哀伤尖锐的对立、惨痛的贫困,对文明的兴衰和当今世界的困境做出了深刻反思。
余秋雨 作家、学者。 一九四六年八月生,浙江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被推举为当时中国内地最年轻的高校校长,并出任上海市中文专业教授评审组组长,兼艺术专业教授评审组组长。曾获“国家ji突出贡献专家”“上海十大高教精英”“中国最值得尊敬的文化人物”等荣誉称号。自本世纪初年开始,他赴美国国会图书馆、联合国总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处演讲中国文化,反响巨大。上海市教育委员会颁授成立“余秋雨大师工作室”,中国艺术研究院设立“秋雨书院”。现任上海图书馆理事长。 余秋雨在文学、学术、文化、史论等各方面均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他的作品,长期位居全球华文书排行榜前列。仅在台湾一地,就囊括了白金作家奖、桂冠文学家奖、金石堂最有影响力书奖等一系列重大奖项。《文化苦旅》出版30年畅销千万册,据中国邮电部统计,《文化苦旅》是每年国内的家长寄给在外求学的孩子的图书中最多的作品。他凭借着考察和研究的宏大资源,投入对中国文脉、中国美学、中国人格的系统著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大学、《中华英才》杂志等机构一再为他颁奖,表彰他“把深入研究、亲临考察、有效传播三方面合于一体”,是“文采、学问、哲思、演讲皆臻高位的当代巨匠”。
DISARANKAN OLEH
余秋雨先生把唐宋八大家所建立的散文尊严又一次唤醒了。或者说,他重铸了唐宋八大家诗化地思索天下的灵魂。 ——白先勇 余秋雨的有关文化研究蹈大方,出新裁。他无疑拓展了当今文学的天空,贡献巨大。这样的人才百年难得,历史将会敬重。 ——贾平凹 北京有年轻人为了调侃我,说浙江人不会写文章。就算我不会,但浙江人里还有鲁迅和余秋雨。 ——金庸 中国散文,在朱自清和钱锺书之后,出了余秋雨。 ——余光中 余秋雨先生每次到台湾演讲,都在社会上激发起新一波的人文省思。海内外的中国人,都变成了余先生诠释中华文化的读者与听众。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荣誉教授 高希均 余秋雨先生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功不可没。他三次来美国演讲,无论是在联合国的国际舞台,还是在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或国会图书馆的学术舞台,都为中国了解世界,世界了解中国搭建了新的桥梁。他当之无愧是引领读者泛舟世界文明长河的引路人。 ——联合国中文教学组前组长 何勇
ISI KANDUNGAN
希 腊 哀希腊 002 荷马的迈锡尼 005 闲散第一 008 永恒的坐标 010 神殿铭言 012 我一定复活 014 伏羲睡了 018 人类还非常无知 020 挂过黑帆的大海 023 埃 及 巨大的问号 028 想念秦始皇 031 元气损耗 033 中国回送什么 036 一路枪口 039 碧血黄沙 042 他们老泪纵横 045 封存的法老人 048 枯萎属于正常 050 荒原沧海 052 西眺的终点 054 蚀骨的冷 056 海已枯而石未烂 058 以色列、巴勒斯坦 所罗门石柱 062 向谁争夺 065 年老的你 067 神的花园 069 每一步都面对孩子 072 写三遍和平 075 交缠的圣地 078 警惕玩弄历史的人 082 寻找底线 085 我们不哭 088 约 旦 幽默的笑意 092 山洞盛宴 095 把伤痕当酒窝 098 文字外的文明 102 告别妻子 105 人生的最后智慧 108 伊拉克 我的大河 112 如何下脚 115 一屋悲怆 118 奇怪的巴比伦 121 你们的祖先 124 中国有茶吗? 128 河畔烤鱼 131 忽闪的眼睛 134 过关 138 且听下回分解 141 伊 朗 白胡子、黑胡子 146 翻开伊朗史 148 阔气的近邻 152 黑袍飘飘 155 再凿西域 157 荆天棘地 160 丝路旅栈 163 中国人为他打灯 165 一代霸主 168 西风夕阳 171 再闯险境 174 札黑丹话别 177 巴基斯坦 黑影幢幢 182 赤脚密如森林 186 美的无奈 189 面对犍陀罗 192 玄奘和法显 196 远行的人们 199 国门奇观 201 “佛祖笑了” 205 印 度 杰出的建筑狂 208 忧心忡忡 211 甘地遗言 214 成人童话 217 洁净的起点 220 我拒绝说它美丽 223 菩提树和洞窟 225 告别阿育王 228 尼泊尔 车轮前的泥人 232 本来就是一伙 235 万仞银亮 238 整理一路感受
KATA PENGANTAR
自 序 一 我辞去院长职务之后,便披了一件深褐色的薄棉袄,独自消失在荒野大漠间整整十年,去寻找中华文化的关键性遗址。 当时交通还极其不便,这条路走得非常辛苦。总是一个人背着背包步行,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乡民就上前问路,却怎么也问不清楚。那年月,中国各地民众刚刚开始要去摆脱数百年贫困,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在数百年贫困背后,是否还蕴藏着数千年魂魄。 终于,我走下来了,还写成了《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与广大读者一起,梳理了中华文化的经络。 接下来的问题无法回避:这样一种悠久的文化,与人类的其他文化相比处于什么地位?长处在哪里?短处又在哪里? 在寻访中华文化遗址的十年间,我也曾反复想过这些问题,还读过不少对比性的文献。但是,我只相信实地考察,只相信文化现场,只相信废墟遗迹,只相信亲自到达。我已经染上了卢梭同样的毛病:“我只能行走,不行走时就无法思考。”我知道这种“只能”太狭隘了,但已经无法摆脱。对于一切未经实地考察所得出的文化结论,本不应该全然排斥,但我却很难信任。 因此,我把自己推进到了一个尴尬境地:要么今后只敢小声讲述中国文化,要么为了能够大声,不顾死活走遍全世界一切最重要的废墟。 我知道,后一种可能等于零。即便是人类历史上那几个著名的历险家,每次行走都有具体的专业目的,考察的范围也没有那么完整。怎么能够设想,先由一个中国学者把古文化的荒路全部走遍? 但是,恰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了可能。就在二十世纪临近结束的时候,天意垂顾中国,香港凤凰卫视突然立下宏愿,要在全球观众面前行走数万公里,考察全人类最重要的文化遗址,聘请我担任嘉宾主持。聘请我的理由,就是《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文化,呈现出了自身的伸展逻辑。 二 这个行程,需要穿越很多恐怖主义蔓延的地区,例如北非、中东、南亚,而且还必须贴地穿越。对此,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府、一个集团能作出安全的保证,包括美国和欧洲的几个发达国家在内。所以,多少年了,找不到有哪个国家派出过什么采访组做过类似的事,更不必说采访组里还躲着一个年纪不轻的学者。 感谢凤凰卫视为中国人抢得了独占鳌头的勇敢。但是,对于一路上会遇到什么,他们也没有把握。王纪言台长压根儿不相信我能够走完全程,不断地设想着我在沙漠边的哪个国家病倒了,送进当地医院,立即抢救,再通知我妻子赶去探视等等各种预案。他们还一再询问,对于这样一次凶吉未卜的行程,需要向我支付多少报酬。我说,这本是我梦想中的考察计划,应该由我来支付才对。 我把打算参加这次数万公里历险的决定,通知了妻子。我和妻子,心心相印,对任何重大问题都不必讨论,只需通知。但这次她破例说,让她仔细想一想。妻子熟知国际政治和世界地图,这一点与其他表演艺术家很不一样。那一夜,她满脑子都是战壕、铁丝网、地雷、炸弹。终于,她同意了,但希望在那些最危险地段,由她陪着我。 临出发前,我和妻子一起,去与爸爸、妈妈告别,却又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不是怕他们阻止,而是怕他们担心。尤其是爸爸,如果知道我的去向,今后的时日,就会每天深埋在国际新闻的字里行间,出不来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年迈的妈妈像是接受了上天的暗示,神色诡秘地朝我妻子招招手,说要送给她一个特殊的礼物。这个礼物,就是我刚出生时穿的第一双鞋。妻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两手捧起那双软软的小鞋子,低头问她:“妈妈,你当时有没有想过,那双肉团团的小脚,将会走遍全中国,走遍全世界?” 三 整个行程,是一门伟大的课程。 面对稀世的伟大,我只能竭力使自己平静,慢慢品咂。但是,当伟大牵连出越来越多的凶险,平静也就渐渐被惊惧所替代。 吉普车贴着地面一公里、一公里地碾过去,完全不知道下一公里会遇到什么。我是这伙人里年龄最大的兄长,大家要从我的眼神里读取信心。我朝大家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然后,继续走向前方。前方的信息越来越吃紧:这里,恐怖主义分子在几分钟内射杀了几十名外国旅客;那里,近两个月就有三批外国人质被绑架;再往前,三十几名警察刚刚被贩毒集团杀害…… 我这个人,越到最艰难的时刻越会迸发出最大的勇气,这大概是儿时在家乡虎狼山岭间独自夜行练下的“幼功”。此刻我面对着路边接连不断的颓壁残堡、幢幢黑影,对伙伴们说:“我们不装备武器,就像不戴头盔和手套,直接用自己的手,去抚摸一个个老人身上的累累伤痕。” 如此一路潜行,我来不及细看,更来不及细想,只能每天记一篇日记,通过卫星通信发送到世界各地的华文报纸,让广大读者一起来体会。但在这样的险路之上,连记日记也非常困难。很多地方根本无法写作,我只能趴在车上写,蹲在路边写。渐渐也写了不少,我一张张地放在一个洗衣袋里,积成了厚厚一包。 在穿越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边境这一目前世界上最危险地段时,我把这包日记放在离身体最近的背包里,又不时地把背包拉到身前,用双手抱着。晚上做梦,一次次都是抱着这个背包奔逃的情景。而且,每次奔逃的结果都一样:雪花般的纸页在荒山间片片飘落,匪徒们纷纷去抢,抢到了拿起来一看,却完全不认识黑森森的中国字,于是又向我追来…… 四 这雪花般的纸页,终于变成了眼前的这本书。 从纽约发生“9·11”事件后的第二天开始,我不断收到海内外很多读者的来信、来电,肯定这本书较早地指出了目前世界上最恐怖地区的所在,并忧心忡忡地发出了警告。韩国和日本快速地翻译了这本显然太厚的书,并把这件事说成是“亚洲人自己的发现”。 不久,联合国举办的世界文明大会邀请我,向世界各国代表讲述那再也难以重复的数万公里。但是,我在演讲的开头就声明,我自己最看重的,不是发现了那数万公里,而是从那数万公里重新发现了中国文化。 熟悉我文风的读者,也许会抱怨这本书的写法过于质朴,完全不讲究文采。那就请原谅了。执笔的当时总是极为紧迫,完全没有可能进行润饰和修改。过后,我又对这种特殊的“写作状态”分外珍惜,舍不得多加改动。我想,匆促本是为文之忌,但是,如果这种匆促出自于一种万里恐怖中的生命重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这个版本与原来的版本有较大不同的地方,是最后部分。那是我走完全程之后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尼泊尔博克拉一个叫“鱼尾山屋”的旅馆中,对一路感受的整理。当时在火炉旁、烛光下写了不少,而每天要在各报连载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次找出存稿,经过对比,对于已经发表的文字有所补充和替代。 我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思考,稍稍弥补了每天一边赶路一边写作的匆促。读者既然陪我走了惊心动魄的这一路,那么,最后也不妨在那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坐下来,听我聊一会儿。世界屋脊下的炉火、烛光,实在太迷人了。
KANDUNGAN BUKU
哀希腊 看到了爱琴海。浩大而不威严,温和而不柔媚,在海边炽热的阳光下只需借得几分云霭,立即凉意爽然。有一些简朴的房子,静静地围护着一个远古的海。 一个立着很多洁白石柱的巨大峭壁出现在海边。白色石柱被岩石一比,被大海一衬,显得精雅轻盈,十分年轻,但这是公元前五世纪的遗迹。 在这些石柱开始屹立的时候,孔子、老子、释迦牟尼几乎同时在东方思考。而这里的海边,则徘徊着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苏格拉底、希罗多德和柏拉图。公元前五世纪的世界在整体上还十分荒昧,但如此耀眼的精神星座灿烂于一时,却使后世人类几乎永远地望尘莫及。这就是被称为“轴心时代”的神秘岁月。 现代世界上再嚣张、再霸道的那些国家,说起那个时代,也会谦卑起来。他们会突然明白自己的辈分,自己的幼稚。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越是看到长者的衰老就越是觊觎他们的家业和财宝。因此,衰老的长者总是各自躲在一隅,承受凄凉。 在现在世界留存的“轴心时代”遗迹中,眼前这个石柱群,显得特别壮观和完整。这对于同样拥有过“轴心时代”的中国人来说,一见便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石柱群矗立在一个高台上,周围拦着绳子,远处有警卫,防止人们越绳而入。我与另一位主持人许戈辉小姐在拦绳外转着圈子抬头仰望,耳边飘来一位导游的片言只语:“石柱上刻有很多游人的名字,包括一位著名的英国诗人……” “拜伦!”我立即脱口而出。拜伦酷爱希腊文明,不仅到这里游历,而且还在希腊与土耳其打仗的时候参加过志愿队。我告诉许戈辉,拜伦在长诗《唐璜》中有一节写一位希腊行吟诗人自弹自唱,悲叹祖国拥有如此灿烂的文明而终于败落,十分动人。我还能记得其中一段的大致意思: 祖国啊,此刻你在哪里?你美妙的诗情,怎么全然归于无声?你高贵的琴弦,怎么落到了我这样平庸的流浪者手中? 拜伦的祖国不是希腊,但他愿意把希腊看成自己的文化祖国。因此,自己也就成了接过希腊琴弦的流浪者。 文化祖国,这个概念与地域祖国、血缘祖国、政治祖国不同,是一个成熟的人对自己的精神故乡的主动选择。相比之下,地域祖国、血缘祖国、政治祖国往往是一种先天的被动接受。主动选择自己的文化祖国,选择的对象并不多,只能集中在一些德高望重而又神秘莫测的古文明之中。拜伦选择希腊是慎重的,我知道他经历了漫长的“认祖仪式”,因此深信他一定会到海神殿来参拜,并留下自己的名字。猜测引发了好奇,我和戈辉都想偷偷地越过拦绳去寻找,一再回头,只见警卫已对我们两人虎视眈眈。 同来的伙伴们看出了我们两人的意图,不知用什么花招引开了警卫,然后一挥手,我和戈辉就钻进去了。石柱很多,会是哪一柱?我灵机一动,心想如果拜伦刻了名,一定会有很多后人围着刻,因此只需找那个刻名最密的石柱。这很容易,一眼就可辨别,刻得最密的是右边第二柱,但这一柱上上下下全是名字,拜伦会在哪里?我虽然只见过他的半身胸像却猜测他的身材应该颀长,因此抬头在高处找,找了两遍没有找到。刚刚移动目光,猛然看见,在稍低处,正是他的刻名。 刻得那么低,可以想见他刻写时的心情。文化祖先在上,我必须低头刻写,如对神明。很多人都理解了拜伦的心情,也跟着他往低处刻,弯腰刻,跪着刻。因此在他刻名的周围,早已是密密层层一片热闹。 由拜伦的刻名,我想起了苏曼殊。这位诗僧把拜伦《唐璜》中写希腊行吟诗人的那一节,翻译成为中国旧体诗,取名《哀希腊》,一度在中国影响很大。翻译的时间好像是一九〇九年,离今年正好九十年,翻译的地点是日本东京章太炎先生的寓所,章太炎曾为译诗润饰,另一位国学大师黄侃也动过笔。苏曼殊借着拜伦的声音哀悼中华文明,有些译句已充满激愤,如“我为希腊羞,我为希腊哭”。 苏曼殊、章太炎他们都没有来过希腊,但在本世纪初,他们已知道,中华文明与希腊文明具有历史的可比性。同样的苍老,同样的伟大,同样的屈辱,同样的不甘。因此,他们在远远地哀悼希腊,其实在近近地感叹中国。这在当时的中国,是一种超越前人的眼光。 我们在世纪末来到这里,只是他们眼光的一种延续。所不同的是,我们今天已不会像拜伦、苏曼殊那样痛心疾首。希腊文明早已奉献给全人类,以狭隘的国家观念来呼唤,反而降低了它。拜伦的原意,其实要宽广得多。 不管怎么说,我们来希腊的第一天就找到了大海,找到了神殿,找到了公元前五世纪,找到了拜伦,并由此而引出了苏曼殊和中国,已经足够。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 希腊雅典,夜宿Herodion旅馆 荷马的迈锡尼 回想希腊当初,几乎所有的学问家都风尘仆仆。他们行路,他们发现,他们思索,他们校正,这才构成生龙活虎的希腊文明。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从三十岁开始就长距离漫游,这才有后来的《历史》。 更引起我兴趣的是哲学家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他一生所走的路线与我们这次考察基本重合。从希腊出发,到埃及、巴比伦、波斯、印度。他漫游的资金,是父亲留下来的遗产。等他回到希腊,父亲的遗产也基本耗尽。当时他所在的城邦对于子女挥霍父辈遗产是要问罪的,据说他在法庭上成功地为自己辩护,终于说服法官,免予处罚。 正是追随着这样的风范,我们这次考察的重点就不是图书馆、研究所、大学、博物馆,而是文明遗址的实地。 希腊文明的早期摇篮,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尤其是其中的迈锡尼(Mycenae)。迈锡尼的繁荣期比希腊早了一千年,它是一种野性十足的尚武文明,却也默默地滋养了希腊。 人们对迈锡尼的印象,大概都是从《荷马史诗》中获得的吧?那位无法形容的美女海伦,被特洛伊人从迈锡尼抢去,居然引起十年大战。有一次元老院开会,白发苍苍的元老们觉得为一个女人打十年仗不值得,没想到就在这时海伦出现在他们面前,与会者全部惊艳,立即改口,说再打十年也应该。最后,大家知道,迈锡尼人以“木马计”取得了胜利。但胜利者刚刚凯旋就遭到篡权者的残酷杀害……这些情节,原以为是传说,却被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一位德国考古学家的发掘所部分证实。 这就一定要去了。 在荒凉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上寻找迈锡尼,不能没有当地导游的帮助。找来一位,一问,她的名字也叫海伦。不过我们的这位海伦年岁已长,身材粗壮,说着让人困倦的齆鼻子英语,大口抽着烟。与她搭档的司机是个壮汉,头发稀少,面容深刻,活像苏格拉底。 海伦和苏格拉底带我们越过刀切剑割般的科林斯运河,进入丘陵延绵的半岛。只见绿树遍野,人烟稀少,偶尔见到一个小村庄,总有几间朴拙的石头小屋挂着出租的招牌,但好像没有什么生意。 路实在太长了,太阳已经偏西,汽车终于停了,抬头一看,是一个傍山而筑的古剧场。对古剧场我当然有兴趣,但一路上我们已见了好几个,而海伦说,前面还有一个更美的。这使我们提起了警觉,连忙问:“迈锡尼呢,迈锡尼在哪里?” 海伦摇头说:“迈锡尼已经过了,那里一点也不好看。”她居然自作主张改变了我们的路线。后来才知,她接待过东方来的旅游团,到了迈锡尼都不愿爬山,只在山脚下看看,觉得没有意思,她也就悄悄取消了。 我们当然不答应。她只得叫苏格拉底把汽车掉头,开回去。 迈锡尼遗址是一个三千三百年前的王城,占据了整整一座小石山。远远一看,只见满山坡的颓败城墙,一般游客以为已经一览无余,就不愿再攀登了。其实,它的第一魅力正在于路。而路,也是这座王城作为战争基地的最好验证。 路很隐秘,走近前去,才不断惊叹它那种躲躲藏藏的宽阔。我带头沿路登山,走着走着,突然一转弯,见到一个由巨石堆积出来的山门,仰头一望,巍峨极了。山门的门楣上是两头母狮的浮雕,这便是我们以前在很多画册中见到过的狮门。 山门石框的横竖之间有深凹的门臼,地下石材上有战车进出的辙印。当门一站,眼前立即出现当年战云密布、车马喧腾的气氛。 进得山门向上一拐,是两个皇族墓地。一个王城进门的第一风景就是坟墓,这种格局与中华文明有太大的差别,却准确地反映了一个穷兵黩武的王朝的荣誉结构。 迈锡尼王朝除了对外用兵之外,还热衷于宫廷谋杀。考古学家在墓廓里发现的尸体,例如用金叶包裹的两个婴儿和三具女尸等等,竟能证明《荷马史诗》里的许多残酷故事并非虚构。 从墓区向上攀登,石梯越来越诡秘,绕来绕去像是进入了一个立体的盘陀阵。当年这里埋藏了无数防御机巧,只等进城的敌兵付出沉重的代价。终于到了山顶,那是王宫,现在只留下了平整的基座。眼下山河茫茫,当年的统治者在这里盘算着更大的方略。 但是,在我看来,迈锡尼这座山头,活生生地堆垒出了一个早期文明的重大教训。那就是:不管是多么强悍的君主,多么成功的征战,多么机智的谋杀,到头来都是自我毁灭。不可一世的迈锡尼留下的遗址,为什么远比其他文明遗址单调和干涩?原因就在这里。 唯一让迈锡尼留名于世的人,不是君主,不是将军,不是刺客,也不是学者,而是一位诗人,而且,他已经失去视力。因此,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形式上的胜利者,只属于荷马。历史的最终所有者,多半都是手无寸铁的艺术家。 一九九九年九月三十日,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 夜宿纳夫里亚(Nafpias)的King-Minos旅馆 闲散第一 离开迈锡尼后,半路投宿纳夫里亚,一个海滨小城。 此时的海水没有波浪,岸边全是钓鱼和闲坐的人,离岸几百米的水中,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座灰白石壁的古堡,斜阳照得它金光灼灼。回头一看,西边两座山上还各有一座古堡,比这座更美。赶紧登山去看,其中一座叫帕勒密地(Palamidi),很大,里边高高低低地筑造着炮台、岗楼、宫室、监狱,这是当年土耳其占领者建造的,现在空无一人。人们留下了它们,又淡然于它们,没把它们太当一回事。 但在当初,像希腊这样一个文明古国长期被土耳其占领,只要略有文明记忆的人一定会非常痛苦。因为文明早已成为一种生态习惯,怎么能够忍受一种低劣的方式彻底替代? 但是希腊明白,占领早已结束,我们已经有了选择记忆的权利。于是,他们选择了优雅的古代,而不选择痛苦。在他们看来,纳夫里亚海滨的这些城堡,现在既然狰狞不再,那就让它成为景观,不拆不修,不捧不贬,不惊不乍,也不借着它们说多少历史、道多少沧桑。大家只在城堡之下,钓鱼、闲坐、看海。干净的痛苦一定会沉淀,沉淀成悠闲。 我到希腊才明白,悠闲,首先是摆脱历史的重压。由此产生对比,我们中国人悠闲不起来,不是物质条件不够,而是脑子里课题太多、使命太重。 以前我走遍意大利南北,一直惊叹意大利人的闲散,但是,在这里的一位中国外交家告诉我:论闲散,在欧洲,意大利只能排到第三。第一是希腊,第二是西班牙。 在意大利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几个外国人在一个机关窗口排队等着办事,而窗口内办事的先生却慢悠悠地走过两条街道喝咖啡去了,周围没有人产生异议。在希腊,每次吃饭都等得太久,只能去吃快餐,但快餐也要等上一个多小时。希腊人想:急什么?吃完,不也坐着聊天? 他们信奉那个大家都熟悉的寓言故事:一个人在鱼群如梭的海边钓鱼,钓到两条就收竿回家,外国游客问,为什么不多钓几条?他反问,多钓几条干什么?外国游客说,多钓可以卖钱,然后买船、买房、开店、投资…… “然后呢?”他问。 “然后你可以悠闲地晒着太阳在海边钓鱼了。”外国游客说。 “这我现在已经做到了。”他说。 既然走了一圈大循环还是回到原地,希腊人也就不去辛苦了。 这种生活方式也包含着诸多弊病。有很大一部分闲散走向了疲惫、慵懒和木然,很容易造成精神上的贫血和失重,结果被现代文明所遗落。这一点,我们也看到了。 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 夜宿纳夫里亚(Nafpias)的King-Minos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