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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馬獎九項提名電影原著小說 ★改編電影11/29上映,阿部寬、李心潔共同詮釋戰爭傷痛後的禁忌愛戀 ★曼布克獎決選入圍 ★亞洲首位榮獲蘇格蘭華特‧史考特歷史小說獎 ★擊敗土耳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首位榮獲英仕曼亞洲文學獎的馬來西亞作家作品 ------------------------------------------- 這輩子我一直試圖遺忘,但如今卻渴望回憶…… 受困於馬來亞日軍拘留營中,姊妹兩人仰賴想像力渡過每一個痛苦的日與夜。貌美的雲紅被關在小屋中充作日軍洩慾的慰安婦。在礦坑裡做苦工的雲林,想盡辦法溜到姊姊被監禁的窗前。能夠聽見彼此的聲音,甚至一起想像建造夢想中的美麗花園,成了支撐她們活下去的力量。 在戰爭結束的那天,卻只有雲林一個人逃了出來。 獨自存活,雖不是她的本意,但雲林仍為拋下姊姊而感到自責。 數年後,未能忘懷姊姊的雲林,決心將兩人想像的花園付諸實現。她找到一位優秀的園林師中村教導她造園技巧。可是中村的日本人身份卻帶給雲林莫大的痛苦,即便是簡單的日式鞠躬行禮,都讓她有再次陷入拘留營的錯覺。 為了學習造園技巧,雲林搬到夕霧花園和中村一起居住。夕霧原是日本古典小說《源氏物語》中的人物,這座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日式花園,正如同它的名字那般優雅美麗。 隨時間過去,雲林和中村日趨親近,與中村一起重建花園、學習弓道,使雲林躁動不安的心終於得到平靜。不過某日中村卻在馬來西亞的山林失去蹤影,只留下這座夕霧花園、一批浮世繪作品與再次遭遇離別痛苦的雲林…… 多年後,雲林再次回到夕霧花園。她曾因害怕痛苦的過去選擇遺忘,但因病失憶的陰影卻使她渴望回憶。面對當年中村神秘的背景與失蹤的真相,再次擁抱回憶的決定,究竟會帶給雲林無法承受的痛苦,或是能賜予她解脫的希望? ◎本書入圍IMPAC都柏林文學獎 ◎本書收錄台灣版獨家作者序 ◎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張錦忠副教授專文導讀 ◎亞馬遜300位讀者五顆星超好評 ◎特別推薦: 李有成(中央研究院歐美所特聘研究員) 黎紫書(知名馬華作家) 鍾怡雯(元智大學中文系教授) ◎專家名人好評 《夕霧花園》寫了一座隱沒在馬來半島群山中的日式花園。作者用高超的小說語言,逐層迭次地把這座出自大師之手的花園建構起來,甚至連流水一樣的時光也服從於作者的引導,聽他的使喚,變得異於尋常,卻能讓人平心靜氣的緩慢。這純熟而自然的手筆讓閱讀充滿了超越文字本身的畫面感與立體感。更讓人驚嘆的是──讀到後來,發現這小說的結構本身就是一座日式花園,充滿了巧妙的設置,以及向周遭的一切“借景”的智慧。──黎紫書(知名馬華文學作家) 《夕霧花園》贏得歷史小說獎不是沒有道理的。小說分二十六章,隨著故事展開,歷史事件有如磚磚瓦瓦,一塊塊,一片片,有稜有角地拼湊出一幅日軍南侵以來的「馬來西亞歷史」的風貌。──張錦忠(中山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國際媒體一致推薦 本書以教人陶醉的美感,勾勒出一九五○年代馬來亞緊急狀態豐富的景色和青翠的茶園……一本關於記憶,無法割捨的小說。──《週日泰晤士報》年度好書 陳團英對美麗事物的描寫,令人嘆為觀止。──《Time Out》週刊 如何切除而非掩蓋傷痛,如何把傷痛銘記下來,而不玷污這個世界,是本書最重要的問題。書中的每個句子,都替這些問題提出了美麗的答案。──《波士頓環球報》 一位身陷戰爭傷痛的女子與一座被遺忘的花園,交織一段出乎意料的關係,引領我們走入一場從悔恨通向平和的旅程。在二〇〇八年以《雨之賜》一書初登場後,陳團英回歸他出身的背景,將小說場景設定在如詩般、悲憫、憂傷、二戰後的馬來亞。在這殘酷的歷史下,包覆了複雜的忠貞,在憂傷的景物之中,蘊含了慈悲與同理心,使得本書創造出獨特、神祕之感,成為富於悲劇之美的小說。──《柯克斯評論》 這是一段美麗而古典的故事,情節發展優雅流暢,蘊藏懸疑感,角色連貫而逼真……讓人大呼過癮。──亞洲書評 美麗感人的小說。──《金融時報》年度好書 讀來刻骨銘心。──《每日電訊報》 撩人遐思,浮想聯翩……陳團英的文筆流暢優雅,教人屏息。──《獨立報》 本書一如作者陳團英入圍曼布克獎的處女作《雨之賜》一樣,精心構思,除了充滿豐富的色彩和角色之外,也暗藏許多密道和神祕的角落。存留著謎和祕密……陳團英的文筆流暢優雅,教人屏息。──《獨立報》 陳團英具有能夠呈現文化複雜性的大師文筆。──《衛報》 對於失落和回憶做了一場美麗、陰鬱,而感傷的探索。──《每日電訊報》 複雜而有力……錯綜複雜而扣人心弦的小說,對時間如何重新配置記憶,做了深入的探索。──《週日泰晤士報》 優雅而充滿魅力。──《泰晤士報》 本書文字如行雲流水,優雅流暢,值得再三展讀。──《Red雜誌》 如同設計精巧的日式花園,乍看之下風格溫潤平和的小說,卻能引發情緒共鳴。使你闔上書本後,縈繞心頭,久久無法忘懷。──《圖書館學刊》
陳團英 TAN TWAN ENG 生於檳城,幼年時曾在馬來西亞多個城市居住。他在倫敦大學修習法律後,執業於吉隆坡某知名法律事務所,現居南非開普敦,專事寫作。第一本長篇小說《雨的禮物》(The Gift of Rain)出版後即入圍英國曼布克獎初選名單。《夕霧花園》(The Garden of Evening Mists)則入圍二〇一二年曼布克獎決選名單,同年榮獲英仕曼亞洲文學獎,為首位獲得這項亞洲最高榮譽文學獎的馬來西亞作家;這本小說也獲得二〇一三年英國的華特.史考特歷史小說獎。
莊安祺 台大外文系畢,印地安那大學英美文學碩士。現為專業譯者。譯作包括:《我的大象孤兒院》、《創作者的日常生活》、《美味不設限》、《巴黎人》、《萬病之王》等。
KANDUNGAN BUKU
第一章 在雲霧繚繞的山上,曾經住著一個男人,他原是日本天皇的園林師。二戰之前沒有多少人認識他,但我知道他。他離開他日出之處的家,來到馬來半島的高原。姊姊最早向我提到他時,我年方十七,但一直到十年後,我才到群山之間去見他。 對於他的同胞在姊姊和我身上所做的一切暴行,他並未道歉,在我們初識的那個煙雨濛濛的早晨,他對此未置一詞,後來也隻字不提。什麼樣的言語才能撫慰我的痛苦,讓姊姊回到我身邊?不可能有。而他明白這點。沒有多少人明白這點。 在那個早晨之後三十六年過去了,我再度聽到他的聲音,空洞而響亮。我深鎖的記憶開始掙脫桎梏,就像冰塊由極地的冰棚斷裂剝離。在睡夢中,這些破裂的浮冰朝回憶的晨光漂去。 山間的靜寂喚醒了我。深沉的靜寂:我已經淡忘了住在夕霧的這個特色。我睜開雙眼,屋宇的呢喃在空氣中盤旋。老房子會保留它所累積的記憶,我記得有朋曾經這麼告訴我。 阿昌敲了敲門,輕聲喚我。我起床披上晨褸,接著環顧四周,找我的手套。我看到它們在床頭櫃上,於是把它們戴上,再請管家阿昌進來。他進了門,把白錫托盤放在茶几上,托盤上有一壺茶和一盤切好的木瓜;這是從前有朋每天早上的規矩。他轉身向我說,「我希望你有長久而平靜的退休生活,張法官。」 「是啊,我退休的歲數好像比你早。」我估計他比我大五六歲。昨晚我抵達時,他人並不在這裡。我打量著他,拿他現在的模樣和我記憶中的印象相比較。他的身材矮小、打扮整齊,比我記得的矮,現在已經童山濯濯了。我們的視線交會。「你在想你頭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對不對?」 「不是頭一次,而是最後一天。你離開的那一天。」他對著自己點點頭,「阿寬和我──我們一直希望你有朝一日會回來。」 「她好嗎?」我轉向一旁,探看他身後,以為她會站在門邊,等我喚她。他們夫婦倆住在丹那拉塔,每天早上騎腳踏車走山路上夕霧來。 「阿寬過世了,張法官。四年前走的。」 「對,對,沒錯。」 「她想要告訴你,她非常感謝你為她付醫藥費。我也是。」 我掀開茶壺蓋,接著又把它蓋上,努力想回憶她住的是哪一家醫院。醫院的名稱由我腦海中浮現:鄧普勒夫人醫院。「五星期。」他說。 「五星期?」 「再五星期,有朋先生就離開我們三十四年了。」 「老天爺,阿昌!」我也差不多有這麼長的時間沒有回來了。這管家是否以我上次在這裡的日子來計算歲月光陰,就像做父親的在廚房的牆壁上為孩子的身高做記號一樣? 阿昌的視線落在我肩後某處。「要是沒有別的事……」他開始轉身準備離開。 我放輕語調說:「今天上午十點,會有客人來找我,是一位吉川教授。你請他到客廳的緣廊上。」 管家再次點頭,然後才離開,順手把門帶上。這不是我頭一次疑惑他在服侍有朋的那些歲月中究竟知道多少,又看到、聽到些什麼。 木瓜是冰鎮的,正是我喜歡的溫度。我把檸檬汁擠在上面,吃了兩片,又把盤子放下。我拉開拉門,步上緣廊。這房子架在低樁上,緣廊離地兩呎高。我捲起竹簾,只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群山正如我記憶裡的模樣,初現的曙光讓它們的側翼和主山融在一起。濕潤的枯葉和殘枝覆蓋著草地。房子的這一部分偎著木籬,藏身在主花園後。有一段籬笆已經坍倒,可以看到高高的野草由傾倒的木板縫隙間冒出頭來。即使我心裡已經做了準備,看到這破敗的景象,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由籬笆朝東望去,可以看到一部分馬久巴茶園。這裡的山谷教我想到僧侶張開的雙掌,它們窩攏起來接受天賜的福祉。雖是星期六,採茶工人還是一路沿著斜坡朝上工作。昨晚刮起暴風雨,烏雲還聚在山巔。我走下長廊,步上一段窄窄的磁磚地面,只覺得打著赤腳的腳板下又冷又濕。這是有朋由泰國阿育塔亞一座宮殿的遺蹟那裡搬來的,它們曾經鋪在古老國王的宮殿庭園裡,然而如今國王的姓名已經湮沒,王國的歷史已然模糊,這些磚頭是王國在遭人淡忘之後,最後的遺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呼出去,看到我的氣息凝結成一張空氣的蛛網,它一秒之前還在我體內,教我憶起它以往帶給我的奇妙感受。過去幾個月的疲憊由我的身體流瀉出來,卻在片刻之後又回到我的身軀。如今我不必再把週末花在閱讀成堆的上訴文件,或者補寫上一週的文件資料,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再度從嘴裡吐出幾口氣,看著我的呼吸沒入花園中消散。 就在我們準備離開辦公室往法庭走去之前,祕書阿芝莎送了一個信封進來說:「大人,這剛才送到,是要給你的。」裡面是吉川達治教授的信,確認我們在夕霧見面的日期和時間,付郵的時間在一週前。我看著他工整的字跡,不知道答應和他見面會不會是個錯誤。我本來準備打電話到東京去給他,取消這次的會面,卻想到他應該已經動身前來馬來西亞了。信裡還有別的東西,我把它翻過來一看,是一片薄薄的木棒,大約五吋長,掉在我的辦公桌上。我將它拾起,放在檯燈下,這片木棒顏色深暗,質地平滑,頂端有重疊的細溝紋。 「這麼短啦,這筷子是要給小孩子用的不是?」阿芝莎說,她抱著一疊文件進來要給我簽。「另一枝在哪?」 「那不是筷子。」 我坐在椅子上,盯著桌上的木棒,直到阿芝莎提醒我退休儀式就要開始了。她幫我套上法官袍,我們一起走上長廊,她一如平常走在我前面,警告律師:法官大人就要到了──他們總習慣由她的臉色來判斷我的情緒。我跟在她身後,心裡知道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由辦公室走到法庭。 吉隆坡最高法院這棟建築大約在一世紀之前興建,穩固的殖民風格建築結構,將會比帝國屹立得更長久。高聳的頂棚和厚厚的牆壁,即使在最熱的日子裡,都能讓空氣保持涼爽。我的法庭大得能容納四十甚或五十個人,但在這個星期二的下午,沒有及早趕到的律師都得擠在後面的門口。阿芝莎已經告訴我參加儀式的人數,但我在元首及其夫人肖像下的長椅上就座時,依舊因人潮洶湧而吃了一驚。首席法官阿布都拉‧曼蘇爾走來,在我身旁坐下,四周一片肅靜。他靠過來附著我的耳朵輕聲說:「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你就是不肯放棄?」我對他淡淡一笑。 「而你也從不改變心意。」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但你不能留下來嗎?只要再等兩年。」 我望著他,想起那天下午我在他辦公室裡告訴他我打算提早退休的決定。這些年來我們為很多事起過爭執──諸如我們對法律不同的觀點,或者他管理法庭的方式,但我一直都尊敬他的智慧、他的正義感,和他對我們法官的支持。那天下午是他在我面前唯一失控的一次,如今他的臉上只有遺憾。我會想念他的。 阿布都拉透過眼鏡凝視著大家,開始敘述我的生平,在演說中夾帶了英文句子,無視法庭上方所懸掛「限用馬來語的」標示牌。 「張法官是最高法院所任用的第二位女法官,」他說,「她已經在法官席上服務了十四年……」透過布滿塵埃的挑高窗戶,我看到馬路對面板球場的一隅,以及更遠的雪蘭莪俱樂部,它仿英國都鐸式建築的外表,教我想起金馬崙高原上有寬敞前廊的平房。中央塔樓上的鐘響了,它沒精打彩的振動頻率透過法院的牆壁傳來。我微微把手腕轉過來看時間,三點十一分,這鐘一如往常不準,多年前因為閃電,讓它失去了準頭。 「……我們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她十九歲時曾是日本拘留營的囚犯,」阿布都拉說。 律師們一陣騷動,興味盎然地觀察我。我從沒對任何人提過我在拘留營待的那三年,只是盡量低調度日,不去想它,而且通常都做得很好,但偶爾記憶還是會找到出路,透過我所聽到的一個聲音、某人說的一個字,或者我在街上聞到的一種氣味。 首席法官繼續說道:「戰後張法官在等候進入劍橋大學格頓學院唸法律期間,曾於戰爭罪行法庭擔任研究辦事員。她取得律師資格後,在一九四九年回到馬來西亞,擔任近兩年的副檢察官……」 坐在我下方前排的,是四位年長的英國律師,他們的三件式西裝跟領帶幾乎和他們的年紀一樣老。他們和許多橡膠園主和公僕一樣,在馬來西亞三十年前獨立之後,自願留在馬來半島。這些上了年紀的英國人就像早已被人遺忘的舊書書頁一樣,散發出淒涼的氣息。 首席法官清了清喉嚨,我望著他。「……張法官其實還有兩年才屆退休年齡,因此各位不難想像在兩個月前,她告訴我們打算退休時,我們有多麼吃驚。她的判決書向來都以清楚易明、字字珠璣而名聞遐邇……」他舌燦蓮花地稱讚我,我卻神遊四海,想到有朋和他在群山之間的花園。 演說結束了,我的思緒也回到法庭裡,希望沒有人注意到我心不在焉。在我自己的退休儀式上魂不守舍可不像話。 我對觀眾簡短地講了幾句話,接著阿布都拉結束了儀式。我請了律師公會的一些朋友,我的同事,和城裡幾家大規模法律事務所的資深合夥人到我的辦公室參加小型的歡送會。一名記者問了我一些問題,拍了照片。等客人離去之後,阿芝莎在辦公室裡收拾狼藉的杯盤。 「把這些咖哩泡芙帶回去,」我說,「還有那盒蛋糕,不要浪費食物。」 「我知道啦。你總是這樣說。」她把食物打包好,然後說:「你還需要什麼嗎?」 「你可以回家了,我會鎖門。」每一次開完庭我都對她這樣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阿芝莎。」「他隨時都做好了準備,」菲德瑞克答道,「但我還是會告訴他。你來的時候順道來家裡坐坐,我們可以喝點茶。我開車送你去夕霧。」 「我並沒有忘記怎麼走,菲德瑞克。」 我們之間又是一陣沉默。「雨季雖然已經結束了,但還是會下一點雨。開車小心。」他掛上電話。 河對岸佳密清真寺喚拜樓召喚信眾禮拜的聲響在全市迴盪。我側耳傾聽法院的人們離開。這聲音對我如此熟悉,多年前我已經聽而不聞。一輛推車的輪子嘰嘰嘎嘎駛過,有人(可能是收發室的職員拉希德)把今天的卷宗送到檔案室。一具法官辦公室裡的電話響了一分鐘,終於放棄。關門的聲音在長廊上迴響;我從沒注意到它們聽起來多麼大聲。 我拿起公事包搖了一搖,它比平常輕,我把法官袍裝了進去。走到門口,再次回身打量我的辦公室,一手扶著門框,一邊想到我永遠不會再走進這個房間。一陣感傷過去,我關上燈,但依舊站在那裡,盯著室內的暗影。接著我拿起姊姊的水彩畫,闔上了門,壓了幾次把手,確定已經鎖好。然後我沿著燈光黯淡的長廊向前走,在一面牆壁上,一群退休法官的肖像向下凝視著我,他們的臉孔由歐洲人換到馬來人、華人,和印度人,由黑白到彩色。到了長廊盡頭,我步下樓梯,但是並沒有朝左走向通往停車場的法官出口,而是走向中庭花園。 這是整個法院建築中我最愛的一部分,我常來這裡,坐著思考判決上的法律問題。很少有法官到這裡來,因此通常由我獨占整個天地。有時如果園丁卡林正在工作,我也會和他聊一下,建議他該種什麼,該除掉什麼。這天傍晚我卻是獨自一人。 自動灑水器開始運作,散發出經過陽光曬烤的青草氣息,番石榴樹的落葉已經被耙到中間聚成一堆。法院後面鵝麥河與巴生河匯流在一起,空氣中充塞著由北方蒂迪旺沙山脈沖刷下來的淤泥味。大部分的吉隆坡居民都忍受不了這種臭氣,尤其在季風季節已過、河水位低之際,但我從不在意。在都市中心,我卻能聞到一百哩外山巒的氣味。 我坐在平常坐的長椅上,張開我的五官,感受寂靜在這棟建築裡安頓下來,成為它的一部分。 過了一會兒,我站起身來。這花園似乎少了什麼。我走到那堆落葉上面,抓了幾把,把它們任意灑在草坪上,然後拍掉黏在我手上的葉片,由草地走下來。現在這樣比較好,好得多了。燕子由屋簷下的巢俯衝而下,牠們翅膀的尖端掃過我的頭,教我想到我曾去過的一個石灰岩洞穴,在群山之中。我拿起公事包和水彩畫走出中庭。在我頭頂上的天空,清真寺傳來的最後一行禱詞慢慢消散,在原本的回聲之處只留下寂靜。 夕霧位於往金馬崙高原路上三大村莊中第二個村莊丹那拉塔西方七哩。我由吉隆坡開了四小時車抵達,一路上停了好幾個地方,一點也不著急。每隔幾哩我會看到路邊攤,賣一瓶瓶混濁的野蜂蜜和吹管,以及一堆堆臭氣四溢的臭豆。自我上次來之後,道路已經拓寬不少,急彎的地方也都修得平緩了,但是有太多車子和遊覽車,太多州際卡車在趕往高原另一個建築工地之時,一路上漏下沙礫和水泥。 這是九月的最後一週,雨季在山間盤旋。進入丹那拉塔之後,前皇家陸軍醫院矗立在高坡的景象讓我湧起一股熟悉的不安;菲德瑞克前一陣子曾告訴我它現在已經改成學校。在它後面高高聳起了一座新旅館,免不了又是仿都鐸式的外觀。丹那拉塔已經不再是個村莊,而成了小城,它的大街已經被火鍋餐廳和旅行社以及紀念品商店占據。我很高興把它們全都甩在身後。 我驅車經過馬久巴茶園時,衛兵正在關鑄鐵的大門,我在大路上繼續走了半哩,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往夕霧的彎路,只好氣呼呼地掉轉過車頭,放慢速度,直到找到拐彎處,原來它躲在廣告看板後面。這條紅土路在幾哩之後來到夕霧的入口,路邊停著一輛路華休旅車,我把車停在它旁邊走了出來,踢一踢、動一動僵硬的雙腿。 花園外的高牆長了一塊塊的苔蘚,布滿陳舊水漬。裂縫中長出了蕨類植物,牆裡嵌著一扇門,門柱上釘著一塊木牌,上面燙了兩個日文字,下面則是這花園的英文名字:Evening Mists。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走進一個只存在空氣和水、光線和時間交會的地方。 我抬眼望向牆頭上方,視線隨著花園後山脊上高低不一的樹林起伏,看到半隱在樹叢中的木造瞭望塔,就像大船的桅竿被樹葉的浪潮困住,沉沒在枝幹之間。一條小徑螺旋而上進入山區,我凝視了會兒,彷彿會看到有朋走回家一樣。但最後我搖搖頭,推開了門,走進花園,再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