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klumat Prod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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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KLUMAT PRODUK
他的心願:「極品喜材產於柳江北岸,質堅色黑體亮,敲上去鏗鏘。再加厚,打漆,從『么二三』至『七八九』,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一個女人退還摺扇遠嫁,一個女人紅顏薄命猝逝。 他半生盼望半生跌宕,只與心愛的命中之棺,相依相纏……
李碧華 出生、成長於香港,任職記者(人物專訪)、電視編劇及電影策劃。其中電影作品有:《父子情》、《胭脂扣》、《霸王別姬》、《潘金蓮之前世今生》、《秦俑》、《川島芳子》、《誘僧》、《青蛇》等。雖屢獲國際獎項,卻如已潑出去的水,只希望最好的作品仍未寫就。專欄及小說在中港台新馬等報刊登載,並結集出版六十多本。多國譯本已印行。美國 William Morrow 出版社擁有部份小說中文以外世界版權。作者認為人生所追求不外「自由」與「快樂」,作風低調,活得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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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材 手心的一個字 「第三者」 白虎湯 灰塵妖 沉冤未雪 閃粉水晶甲 額珠、衣珠、髻珠 「黃袍加身」山寨版 怕黑 餓人 陸榮廷睇相 水鬼升城隍 黑傘 豆狸 琉璃眼珠子
KANDUNGAN BUKU
「米老師,又看『喜材』來了。」 「對呀。」六十多歲的米永祥隔三差五來關注一下自己給自己打的「喜材」:「打好了?漆上了?」 「這幾天給做好了。上架打底漆,挺費勁的,得用桐油、石灰、糯米汁澆嵌縫。上黑漆、抹桐油-」壽木師傅道。 「黑漆上厚點。前攢的那個『壽』字,我自己寫。」 「當然當然,米老師一手好書法,我們怎敢代筆?」 棺材店都成行成市,臨街的是舗面,前半部陳設各式棺木,人死後置辦的稱「壽材」,活着時置辦的叫「喜材」。店後方做工場,拉大鋸、刨木料、上油漆,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棺材店只能備貨等客上門,或客人按能力預訂,不便四下推銷,都是口碑相傳。 米永祥給自己打的「喜材」,也經幾番議價。 清朝有這風俗,無論日子多艱難,只消不淪為乞丐,三餐吃不上,否則總要早早債下足夠的「棺材本」,準備好一口棺材,才叫安心暝目。 棺材是每個營營役役老百姓最重視之物,一生奔忙的總歸宿、好房子。 米永祥歎道: 「人説『生在蘇州、穿在杭州、吃在廣州、死在柳州』,最好的壽板當是柳江北岸的木材,質堅色黑體亮,敲上去有鏗鏘之聲……」 「米老師,我們選用的有柚木、柏木、杉木、松木、榆木、槐木、紅橡木、赤樺木,不遜色。而且按質論價,放心,都為老人家沖喜增壽。」 米永祥心裏有數,這個算盤撥弄了好久,「喜材」挑了又挑,耗了一生中大半積蓄。 一般人都是子孫為表孝心來打的,但米永祥妻子早死,又沒兒沒女,一切靠自己。 他是讀書人,當過秀才,可沒中舉。一直在富貴人家中當西賓。所以人人尊稱「老師」。教導富戶子女一段時日,長大成人就職婚嫁繼承父業,他也功成身退,再覓另一教席。 米永祥雖姓「米」,可教書先生不算富裕,省吃儉用存了一筆錢,為百年歸老之用。 「喜材」製作,自始至終它得口朝下,因口朝上有「裝入」之忌。完成所有工序後才能「翻材」,就等這天迎喜回家,放鞭炮、點燭焚香、撒喜果喜錢喜糖、給木匠挑伕紅包……禮成人散以後,天已暗了。 這「家」,是東家鄭大戶的老舊房子,算對他不錯,着他提早退休後頤養住下來-雖然他一度令東家不快。 是這樣的,都因一個無心的故事。 他給大房二房三房的孩子上課,講歷史。提到成語「吮癰舐痔」,字難寫,又難明。 老師便説典故,那主角是漢朝富甲一方的鄧通。 「漢朝有一個『黃頭郎』,就是搖槳划船的船伕。話説一日漢文帝做了一個夢,上天上不去,有個黃頭郎從身後推一把,終於登天為仙了-」 孩子聽得入神,連東家路過書房,也駐足聽故事。 「漢文帝到處查訪,憑夢中所見模樣找到鄧通,對呀,就是他。十分寵幸,賞賜億萬金錢,官至上大夫。鄧通侍候皇帝不遺餘力,委曲求全。」 「是當皇帝的『相公』麼?」一個年歲較大的孩子問:「像唱戲的男旦麼?」 大家似懂非懂吃吃笑。 「比這個更不得了-皇帝身&長了個大瘡,鄧通不錯過這獻媚機會一便趴在上面,忍着噁心嘔吐,啜去大瘡的膿汁。這舉動打動了君心。他問:『普天之下,誰是朕最愛的人?』鄧通工於心計:『當然是太?啊!』正好太子來問病,皇帝要他吮吸膿汁,他十分為難。自此鄧通赢盡皇帝歡心。及後,皇帝命相士為他看相,結論是『鄧通會因貧窮飢餓而死』,漢文帝不服,哈哈大笑,怎可能? 馬上下令把蜀郡的銅山賜給他,還准許他私人鑄錢幣,全國流通,鄧亦大富大貴。」 「那他是否貧窮飢餓而死?」大家追問。 「文帝駕崩後,景帝即位-就是當年被得罪而心懷怨恨的太子。新皇帝藉過境採礦的罪名罷免鄧通官職,又以他犯了鑄錢法,家產全被充公。從此他下獄、逃亡、寄人籬下、飢餓,至死袋中無錢。」 米老師教訓這些富貴人家的子弟: 「你們當中有人吃白米飯掉得滿桌,有人吃餃子光吃餡兒皮都卟出來,還亂花錢-人世間富貴不保證艮久,都成過眼雲煙,看,富甲一方的人也會不名一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故事動聽、但柬家覺得不大中聽。誰也不清楚各人致富的原因,也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也許是誤為影射,也許因欠吉祥而不高興,這種「宿命」玄之又玄。 鄭大戶給他看守老舊房子終老,算是照拂得大方。 米永祥的「喜材」給停放在屋裏西邊一個小廂房中,老房子偌大~只是舊,可安身立命。如今棺材也迎來了,早晚可以欣賞、摩挲。翻材後,把壓棺的糕點換為刨花木屑,寓意吉祥。 棺材安頓停放在適當之處,此後就不得掀蓋、移動,以免惹殃。 掌燈了。鄰居是張老爹一家子,見米永祥停好「喜材」後沒什麼喜色,便道:「米老師,打好了,也放心了。」 「唔-」米永祥道:「還有點不滿意,太薄了,只有『么二三』。」 棺材前大後小,前高後低,前厚後薄,上窄下寬,底薄蓋厚。前後稱攢,左右為幫。 「底厚一寸,幫厚二寸,蓋厚三寸-湊合着。都怪沒本事,積蓄就這麼多了。」 米永祥心目中,當然是愈厚愈好。質堅硬木厚實,就不會滲水,不但防潮,還避免鼠咬蟻蛀蟲傷,埋在地裏百年不朽。人一生,就盼一口厚厚的棺材。講究帶圓花-板材中心的年輪都清楚,知是完整圓木…… 「盡力而為知足常樂。」張老爹安撫:「像我,死後才由子孫張羅,生前不曾準備,不知那『房子』怎麼樣呢。説不定是『小剝皮』,各式板皮拼湊起來。」 「唉,只得兩三寸,要厚點多好。」老人家心事纏繞沒搭理:「日後再多上幾重漆吧。」 又道: 「掃十遍黑漆也沒厚上一寸呀。」 某日,就在準備滅燭就寢之際,很晚了,來了兩個敲門的稀客。陌生人,還有見過的壽木師傅。 「米老師米老師,有急事商量一下。」 「什麼?」 「想借用你的棺材-」 深夜來了兩個借棺材的人,實在措手不及。 米老師愕然: 「那怎行?才剛『迎喜』回家。」 「為什麼要借我的『喜材』?」 壽木師傅姓孫,跟米老師已熟絡了,忙吿訴他原委: 「他們家老爺子突然去了,本來生前就指定合好壽活,可這五六月,他們那頭雨水多,木材濕濕的,老不上漆。六七個人急划拉的,勉強。不行就不行。老爺子遺體快臭了-」 「米老師,」孝子求他:「不管天氣多壞,雨雪風沙也必須出殯,埋人更不能耽擱。我們連抬靈的背頭人都定了兩三天,就等一副壽材。」 「店裏沒現貨麼?」 「都不乾。」孫師傅道:「是這樣的,他們上回渎巧看過你的『喜材』,還道打得很好,就不再張羅-」 「可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呀。」 孫師傅為了生意,鼓其如簧之舌: 「其實我們也有沖喜之説^棺材有人睡過了,寓意『已經用了』,以後主人會長壽。有些老人家在迎喜材冋家那天,愛在裏頭坐一會兒,進過棺材就不容易大去了。」米老師當然也知道這習俗,還選定一個吉日自己去躺躺呢。在他沉吟不語之際,孝子企圖説服,便提出給人家好處: 「米老師,這樣吧,這喜材借我家急用,完成喪葬以後,馬上還你一式一樣的-而且,到時會加厚一寸。」 「對對對,你這是『么二三』,喪家主動提出了好條件,還你時,就加到『二三四』。」 米老師心念電轉,沒即時回話。孫師傅見他有點意動,便拍胸道: 「我們開店的,會監督做工,肯定不能偷工減料。」 又強調: 「向人家借錢,付利息是天經地義。而且承諾加厚一寸就加厚一寸,不會騙人,關乎生死大事總不能缺德。放心!」 米永祥心忖: 「是孝子要給我加厚的。而且也是救人於急難,幫這個忙也划算。」 所以他的棺材借出去了。 對方守信,還的時候,底、幫、蓋,都加厚一寸。在前攢配雕了「五蝠傳壽」圖案,感激他義氣。當然,那個「壽」字還是留待他老人家揮筆而就一展書法。 米老師再次「迎喜」回家。如前,放鞭炮、點燭焚香、撒喜果喜錢喜糖、給 木匠挑伕紅包……一樣也不少。 他最高興的,是棺材比前厚了。心裏也踏實些。 心情好,身子也硬朗,他與鄰居張老爹説心事: 「看來一年半載還用不上。」 「什麼?三年五載肯定也用不上。」張老爹笑道:「好心有好報。」 米老師靈機一觸: 「既然暫時用不上,不如放出去風聲,樂意幫人家的忙,要是辦喪事太倉促 棺材又沒準備好的,借他們急用,還的時候給加厚一寸,多好,兩全其美。」 「你一生心願,就盼這個。棺材當然愈厚愈好。而且無本生利,也很正路呀。」 就這麼辦。 米永祥的「喜材」借出多回。壽木師傅給説項,中間賺個小佣。最稱心的,是棺材愈加愈厚。 有時,米永祥無所事事,會在棺材四卜細意輕撫,拭抹灰塵,愛不釋手。這真是個好歸宿! 「不一定啊!」他又想:「再多借出去,就更厚,更添壽,何樂而不為。」過了幾年寒暑,米永祥七十了。 他的「崑材」借出去,三天後才還。算一算,那時應有九寸厚。九寸?三天後便擁有,人生再無憾事。 這天是冬至,天氣很冷。 米永祥早上昏昏沉沉的,不願起床。一直睡一直睡,睡至黃昏。他忽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亡妻芳儀,正在當年故居鏡前,細心抿上頭油,梳個「蘇州橛」。清代婦女最喜歡學蘇州人了,髮髻多低在腦後,這低垂樣式傳遍大江南北的城鄉:蘇杭服飾髮型為一眾榜樣。 那年,芳儀三十六,他四十七。 那年,她還回首笑道: 「現在沒人用刨花了。我要抹頭油,香着呢。捨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