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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淘沙,一粒沙掉進貝殼中 日積月累形成一粒珍珠 文青時代,是那粒不起眼的沙 卻也是一顆珍珠的起點 「文青時代我們如此孤獨,不想溝通,或不屑溝通。如果最終溝通只是誤解,不妨就冷笑著看這荒謬的一切吧。我的文青時代延續很久,從初中到高中、大學,一直延遲到巴黎讀書,彷彿不想從文青的夢裏醒來,可是卻可以在卡繆、卡夫卡、齊克果等的文學作品中找到自己內心最無法被理解的孤獨……」 陰鬱的文青、叛逆的文青、虛無的文青……中學以後的蔣勳,瘦削蒼白,一頭天生捲髮。他逐漸偏離正軌教育的航道,走向自己迷戀的文青夢想中。 不被世界理解也無妨,躲在角落也不孤獨,因為文學的世界、美術的世界,有許多同行伴侶,像暗夜裡仰望的繁星,不管多麼遙遠,又似乎都近在身邊。 《我的文青時代》回溯蔣勳創作生涯的零座標,也許所有隨手撕碎在風中散去的文字和圖繪,才是真正文青的夢。如果留著,有不同的意義嗎?文青時代,再見面,是否只剩啼笑皆非? 本書特色 ★收錄蔣勳青年時期短篇小說、散文以及最初的文字創作 ★萬言自序,回望文青時代創作軌跡,深深眷戀、緩緩告別 ★青少年、文青時代珍貴成長影像與速寫作品,特別公開
蔣勳 多年來以文、以畫闡釋生活之美與生命之好。寫作小說、散文、詩、藝術史,以及美學論述作品等,深入淺出引領人們進入美的殿堂,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 著有散文《五行九宮:母親的料理時代》《龍仔尾‧貓》《萬寂殘紅一笑中:臺靜農與他的時代》《歲月靜好:蔣勳日常功課》《雲淡風輕》《說文學之美:品味唐詩》《說文學之美:感覺宋詞》《池上日記》《捨得,捨不得:帶著金剛經旅行》《此生:肉身覺醒》《此時眾生》《夢紅樓》《微塵眾》《吳哥之美》等;藝術論述《漢字書法之美》《新編美的曙光》《美的沉思》《天地有大美》《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卷》等;詩作《少年中國》《母親》《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等;小說《新傳說》《情不自禁》《欲愛書:寫給Ly’s M》;有聲書《孤獨六講有聲書》;畫冊《池上印象》等。 蔣勳:www.facebook.com/chiangxun1947
TABLE OF CONTENT
【自序】文青時代 【輯一】夢裏青春 希望我能有條船 歲月女人 勞伯伯的畜牧事業 荷 藤蔓 好鼓聲!—記雲門舞集春季公演 相親 青青河畔草 【輯二】一餉貪歡 告別自己的文青時代:當我把愛當成了習慣 齊克果速寫 卡夫卡速寫 卡繆速寫 相尋夢裏路,飛雨落花中 【特別收錄】 詮釋 蔣勳作品 一顆小石子 一朵小花
PREFACE/READING GUIDANCE
自序 文青時代 母親講的故事 童年時記憶最深的是母親講的故事。 母親喜歡看戲、讀很多演義小說,《封神榜》、《七俠五義》等等。她也愛聽民間說書,「武松打虎」、「白蛇水漫金山」,都是她童年和文青時代聽來的。她說:「西安城城門口有說書的瞎子,說武松打虎,一個拳頭要打下去,講了好幾天。」 所以,那時代的文青,或蹲或站,在城門口,丟一兩個銅板,聽一晚上的「水滸」、「三國」。 聆聽來的故事,是聲音的記憶。我最早的文青故事,伴隨著母親的聲音。聲音有抑揚頓挫,有許多激動或平靜的呼吸,有敘述一個故事時人的溫度。 我現在記得白蛇許仙在斷橋告別,敘述那一段,母親的聲音裡有多少白素貞的委屈,有多少對法海的厭恨。 母親是愛說故事的,她在戰亂裡東奔西走,其實很受顛簸磨難,然而,她說起故事來,儼然又是那個站在城門口聽瞎子說「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文青少女。 人類的古老文明裡,好像一開始都是聽覺的傳唱。還沒有文字,所以,荷馬史詩「特洛伊」的故事是傳唱,印度教《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的故事也是傳唱,連最早的《詩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也是傳唱。 還沒有文字,所以聲音可以那麼好聽。沒有文字,所以學會了聆聽。也把聆聽來的故事,再重複傳唱出去。 詩的歷史,文學的歷史,文明的故事,都靠著口口相傳,傳唱在山邊海域,傳唱在大街小巷,傳唱在窮鄉僻壤。 我在南王部落,卑南的男男女女唱歌都好聽。或許是因為部落傳統沒有文字,他們的歷史就是歌聲。 一代一代的文青接力,把美麗的故事傳唱下去。 我識字以後,學習慢慢閱讀。漢字的閱讀,需要一點時間,比較累。我還是依賴著母親的聲音,央求她說故事給我聽。 小學五年級,我開始獨自閱讀了,在學校圖書館閱讀一本《愛的教育》,內容全忘了。 為什麼母親用聲音講述的故事到現在我都清晰就在腦中?聲音的委婉跌宕起伏,似乎比視覺文字更讓我迷戀。 小學五年級,母親知道我喜歡聽故事,就帶我到衡陽路,買了一本《希臘羅馬神話集》。 我很喜歡讀那本書,讀維納斯從海洋的泡沫裡誕生,讀宙斯化身成天鵝,愛戀美女麗妲,生下兩個天鵝蛋。 那似乎是我閱讀形式文青的開始,但是沒有母親的聲音,到現在,希臘神話的故事似乎都像默片。 我後來學著用母親講「白蛇傳」的聲音講伊卡洛斯(Icarus)飛起來的夢想,他是少年,像所有的文青,都夢想飛起來。然而他的羽毛翅翼是用蜂蠟黏合的,愈靠近太陽,封蠟融化愈快。羽毛飛散,他從高空墜落,摔死了。 我總覺得伊卡洛斯是第一個摔死的文青,摔死在自己過度的夢想裡。 他的翅翼其實無法承載那麼沉重的夢想。 保安宮廟口的文學、音樂、美術與戲劇 我從大龍國小畢業,但是,回想起來,小學時影響我最大的,不是學校,而是保安宮這座廟宇。 大龍峒是同安人移民建立的社區,同安人從故鄉帶來大道公的信仰,信奉保生大帝,保護同安人,因此有一座傳承久遠的保安宮。 大龍國小在保安宮的東側,每天走到國小上課,一定經過保安宮。有時是直接從廟宇後門進入後殿,後殿一排,祀奉神農、文昌、武聖,東北角落還有一幽暗空間,據說是祀奉最早從故鄉帶來的保生大帝的像。神像很小,據說是移民來台,揹在身上,一路護佑。 後殿往前走,東、西兩側各有一條長廊。長廊圍繞正殿,隔著大約兩公尺距離,剛好可以瀏覽正殿東、西、北,三面的壁畫。壁畫的內容與宗教信仰無關,多是野台戲演出的人物,有「花木蘭從軍」,有「徐庶的母親用硯台擲打勸說兒子叛節降曹的使者」,有虎牢關「三英戰呂布」的三國故事,也有民間家喻戶曉的「八仙過海」。 小學時很喜歡這些壁畫,喜歡藍采和、何仙姑、韓湘子的俊美優雅,很有文青氣質。但不很了解為什麼跛腳的李鐵拐,駝背佝僂倒騎毛驢的張果老,大肚便便的漢鍾離也可以位列「八仙」。 文青畢竟有文青的限制吧,當時也曾看著畫師坐在木梯上,一筆一筆勾畫人物眉眼,手法熟練,回頭問我:「愛繪圖啊……。」我點點頭。後來畫完成了,畫師走了,看到他在畫上留的名字:台南潘麗水。 我最早的美術功課無疑是保安宮的壁畫,雕刻的石柱、獅子,屋簷下栩栩如生的交趾陶「呂布戲貂蟬」,還有燦爛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彩瓷剪黏的龍鳳,都在高高屋脊上振翅欲飛。 一九五○年代,廟宇的西廂住了很多家戰爭難民。在廟檻下簡陋拉幾條布,就住著一家人。 我同班同學也有住在裡面的,陰暗狹窄。早上去學校,也會竄進去找同學,叫他們的名字「羅金!」「羅英」,或是外號「白狼!」 難民遷走以後,那些同學就星散了,其中有人成為詩人,也有人參加幫會,成為頗有名的大哥。 西廂整理乾淨,重新安置神龕神像,就是現在香火頗盛的「註生娘娘」殿。 保安宮有南管的班子,黃昏時三三兩兩,在榕樹下彈唱,聲音悠揚。老樂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曲牌〈泣顏回〉,下面是我看不懂的工尺譜。 笛簫琵琶吹奏,有人站起來,清一清嗓子,委委婉婉吟唱起來。 那是我童年記憶最美麗的聲音,要在好多年後,去了巴黎,聽到一張法國文化部出的CD,是台南南聲社蔡小月主唱,封面上用字母拼音:NanGuan。 比南管更讓兒童蜂擁向廟口的是亦宛然的布袋戲,那時候沒有人認識李天祿何許人,但是唱詞、道白、動作都讓人迷戀。孩子們很快學會了,也在家扮演起來,用吃完的芒果核,切成兩半,畫了臉,手指套在中空處,咿咿啞啞,開始成為亦宛然的粉絲。 保生大帝壽誕前後,廟口大戲台會連演一兩個月的野台戲。 最重要的節日,總是三台戲班聯演,一樣的戲碼《陳三五娘》、《武家坡》,三個戲班同時演同一齣戲。我們在台下跑來跑去,真是好看。大家都不服輸,聲腔愈飆愈高。那一個戲班喝采最多,立刻放鞭炮,貼出一人高的賞錢。三台戲班如此競賽,觀眾也忙壞了,東看西看,目不暇給。 那是我文青時代最早最早的記憶,看著扛神轎的壯漢,赤足走火,火炭熊熊,大約一百公尺,不斷有人撒鹽,火焰爆出火花,四名赤膊男子,扛神轎起伏升降,踏步若在雲端。後面跟著乩童,用鯊魚劍擊打背部血跡斑斑,「啊……」我認識那乩童,比我年長,六年級,已經有落腮鬍,深目濃眉,常常無緣故跑來緊緊抱我,又一溜煙跑走。 「陳俊雄」,我記得他的名字。 我考取初中,穿著制服,走過廟口。 一個粗粗男人聲音叫我的名字,我回頭看,「陳俊雄」。 他騎著腳踏車,幾串剛肢解的豬肉,掛在把手上。「我在市場幫爸爸賣豬肉。」隨手拿了一串,用姑婆芋葉子一捲,塞在我手裡,又騎著車一溜煙走了。 我們好像沒有再見過面,或者,見過,在廟口或市場擦肩而過,可是容顏改換,還會認出彼此嗎? 走過保安宮,還是會習慣站在兩隻守門石獅子前,回想童年夏天,光著上身,趴在石獅子背上午睡,胸口都是石頭的沁涼。 廟會最熱鬧的幾天,會有其他鄉鎮的乞丐,或盲或跛,一身癩痢,坐在泥汙地上,一個破碗,咿啞唱著《陳三五娘》或《秦香蓮》,哀怨委屈,是長大以後在世界輝煌的劇院都再也聽不到的。 保安宮入口那幅正門兩邊的楹聯都還記得: 保世極其誠,誠以真而無妄。 安人盡乎道,道至大而皆亨。 這是嘉慶年間大龍峒讀書人留下的詩句,在文化移民的邊陲,知道信仰萬世不移的基礎是「保世」、是「安民」。文青刻意做作,不容易讀懂這些平實的文字。長大以後讀《易經》,有些深奧難懂處,回想廟上聯語說的「無妄」,「亨」,生活裡,無非希望「無災無妄」,希望事事「亨通順利」。到現在,易經卜卦,還是祈求「無妄」,祈求一個「亨」字。 文化若是貼近萬民的哀樂,也就沒有文青的矜持,恭恭敬敬在「大道公」門口合十敬禮。 木柵的師大附中 中學時,我成為很徹底的文青,寫詩,讀小說,辦壁報,編校刊,無端憂愁。距離「陳俊雄」在市場幫父親賣豬肉愈來愈遠。小學同班的同安人同學升學的不多,走入生活,成為菜販、漁民或勞工,階級懸殊,見面尷尬,也慢慢淡忘了。 我考上的初中是師大附中,但是不在台北本部上課,每天要從當時北區的大龍峒到最南邊的木柵鄉下上課。 這件事現在沒有人了解了,連師大附中的師生可能也甚少人知道師大附中在木柵有一個「分部」。 五○年代,台灣還在做隨時戰爭的準備。台北的學校,可能因為戰爭爆發,要遷校到鄉下。所以師大附中有「木柵分部」,北一女有「新店分部」等等。 「分部」都選在偏僻有山有水的地方。記得木柵分部四野都是農田,遠處盡頭是連綿不斷的山,進校門有一段沿著溪水的竹林,幽靜而美麗。 「分部」的學生,只有星期一週會要到校本部,一起唱校歌: 附中,附中,我們的搖籃。 滿天烽火,創建在台灣。 玉山給我們靈秀雄奇, 東海使我們闊大開展。 我們來自四方,融匯了各地的優點…… 因為每週一次回校本部,我至今還可以唱起附中校歌。 我們每學期也會收到《附中青年》,裡面許多詩和散文是我文青時代的養分,後來《附中青年》出事,據說有老師是「匪諜」被逮捕。白色恐怖的年代,這樣的事,像小石子丟進汪洋大海,很快就無聲無息。 然而我很懷念木柵那個沒有圍牆的「分部」。美術老師是杭州藝專的李文漢,看我畫的人像,一節課站在我身邊和我講敦煌莫高窟的藝術,同班同學一一溜走,跑到戶外玩耍。以後每次美術課,同學都央求我給李老師看畫。 國文老師芮霞,新婚,很美,課外教我填詞,〈虞美人〉、〈相見歡〉。 忘了名字的歷史老師是我的偶像,講到宋朝,可以一口氣背誦好幾首蘇東坡的詩詞文章,口才流利,也是性情中人。 英文老師朱詩蘋,每堂課逼我背五個單字。這麼簡單的事,可我不願意就範,文青叛逆,常被罰站。 我數學一直不好,小學算雞兔同籠,兩隻雞一隻兔在籠裡,問有幾隻「腿」,我反問老師:「為什麼要把雞和兔關在籠裡?」數學因此不及格。 數學老師是教務主任兼任,一個廣東口音的婦人,長年穿黑旗袍,外號「鐵公雞」。 我的母親家長會到學校總是質問「鐵公雞」:「我兒子為什麼數學不及格?」 我很喜歡這個在山水環抱裡的木柵分部,戰爭一直沒有發生,雖然發生了八二三砲戰,還是覺得戰爭很遙遠。 八二三砲戰那年,我出車禍,住在醫院。同病房有一個少年,全身燒傷,用紗網蓋著,呻吟氣息微弱,護士說是「八二三」受傷從金門送回。我第一次聽到「八二三」,戰爭對「文青」如此遙遠,痛苦呻吟戰爭燒傷的身體卻近在咫尺。 沒有圍牆的學校,天空常有鷹隼盤旋,或者俯衝而下,叼起長蛇,電光火石,迅如閃電,即刻遠颺成一小點。 另外一個愛上木柵分部的理由是離家很遠,要從底站的大龍峒做2號公車到衡陽路,再轉零南公車到木柵。專車的衡陽路站下車就是重慶南路書店街,我如獲至寶,每天下課後,都要在附近書店逗留看書,逗留最多的是重慶南路衡陽路口轉角的「東方出版社」。 東方出版社 五○、六○年代的重慶南路書店一家接一家,真是喜歡閱讀的文青的祕密花園。 好像當時學校和縣市的圖書館都還不發達,喜歡閱讀,只有靠書店。 小學時候,班級導師王什麼財,就在蘭州街派出所旁搭一個違建的篷子,租漫畫書給小朋友看。每個星期三是新的《漫畫大王》出刊,小朋友就等著矮小瘦黑的王老師騎車帶剛出爐的《漫畫大王》回來。一本五毛錢。看完收回,還有人在等。那是葉宏甲「諸葛四郎」、「真平」的年代。派出所警察有時也過來看,不多久,王老師的自行車也換了摩托車。 「諸葛四郎」,現在想想,是頗受日本文化影響的漫畫。裡面的「哭鐵面」造型也直接來自日本傳統能劇面具。 五○年代末到六○年代初,重慶南路的書店風景和蘭州街口的《漫畫大王》不一樣了。 記憶裡,很多從大陸遷台的老書店,中華書局、世界書局、正中書局、開明書局、商務印書館、東方出版社……。 因為從大陸遷台,帶來很多三○年代中國新文藝思潮翻譯的西方著作。 三○年代許多優秀的作家左傾,國民政府遷台,這些作家「陷匪」,著作多成禁書。那個年代,魯迅、沈從文、巴金……都看不到。但是,書店經營者,改頭換面,會大量出版翻譯作品。巴金翻譯過不少法文小說,傅雷翻譯的羅曼‧羅蘭有《約翰·克利斯朵夫》,有《巨人三傳》。記得是素白封面,一條黑底反白字書名,風格很強,素樸平實,到現在還是覺得是值得懷念的美學設計。 重慶南路書店街,一家一家逛,很有看頭。 當時詩人周夢蝶在靠近重慶南路的武昌街擺書攤,一襲黑衫,瘦骨嶙峋,像在冥想,也像在打盹。強烈的城市風景,看了一生都難忘。 那是我青少年時的台北。戰爭結束十幾年了,我的身體正在發育。有自己不知道的焦慮苦悶,在書店亂翻書,翻久了,被老闆罵:「買不買啊……。」 他說到重點,那時候真的沒有買書的錢。這家老闆給了臉色,只好到下一家。最後經常看書的地方是「東方出版社」,老闆不趕人,可以安心看書。 《簡愛》、《咆哮山莊》、《傲慢與偏見》,從英國浪漫主義的小說,看到法國的《基督山恩仇記》、《鐘樓怪人》、《悲慘世界》,再看到俄國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一本一本看,下了課就坐車到衡陽路重慶南路口,鑽進書店,站著看,看到忘了時間,知道再不回家要挨打了,趕緊在書頁上折一個角,放回書架。 第二天沒心思上課,總想著安娜·卡列尼娜在火車上遇到軍官,電光火石,不知會如何。 小說這麼迷人,學校的課程如此無聊。每次月考成績都一塌糊塗,家裡責備,學校處罰,可是上了癮,還是戒不掉去東方出版社。 東方出版社拆除了,重慶南路許多書店消失了。 我站在東方出版社前哀悼過,曾經有一個地方讓「文青時代」的我滿足夢想。 學校或家庭的責備處罰都不算什麼。浪漫主義文學裡都在說人的抗爭,磨難挫折、被世界遺棄、孤獨出走,每一本小說的人物都不屑與世俗妥協。 「文青」的核心價值就是「叛逆」吧……。 這麼容易向威權屈服,這麼容易走大家都走的路,這麼趨炎附勢,哪裡有資格說自己是「文青」? 木柵分部是一所升學率極高的初中。三年成績夠好,直接保送進師大附中高中部,其他參加聯考,也都考進省立高中。 記得我畢業那一屆,只有我和四名同學落榜,去考私立中學。 我因此進了一個奇怪的高中「強恕中學」。 (內文節選)
CONTENT PREVIEW OF THE BOOK
希望我能有條船 「我一直希望能有條船。」 天氣很熱,身上曬脫了皮的地方又隱隱作痛,以致我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些什麼,反正也不會是重要的話。我們在一起好像從來也沒說過什麼嚴肅的話,只有一次他說如果全世界的女孩子都能像我這樣不讓人煩心就好了。我想那也不見得是什麼頂重要的話,不過我後來就一直沒忘掉,而且想起來就有點開心。 事實上,除了這句話之外,也沒有什麼可以使我記起的。每次跟他出去他總是稱讚一聲妳的衣服好好看,或者妳今天頭髮梳得很漂亮這些話。而這些話又是每一個跟我一塊玩的男孩子都說過的,所以我就覺得有些煩厭。 不讓男人煩心。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發現這麼新穎的一句話的。那天回家之後,躺在床上我一直在想這句話,我從前是一上床就睡著的。 我不太懂得怎麼去分析自己,那比如何去打扮自己要難得多。我們班上有一個叫喬蔓春的,就好會分析自己,她常跟我說她好寂寞,因爲她的自尊和自卑都太強;又說她常想自殺,活著太痛苦。我覺得她簡直了不起,我是從來不會想那麼多的。同學都說我好快樂,我想實在沒有什麼能讓人不快樂的嘛。 有一次我把成績單拿回去,上面有六科不及格,爸爸甩我一個耳光,我跑回房間捂著枕頭好好大哭了一場,後來就睡著了。睡了不知多久,又被一陣雜亂的擂門聲和叫嚷聲吵醒,打開門一看,爸媽弟妹全擁在門口,一臉焦急慌張的樣子。後來弟弟告訴我,那次爸爸以爲我在房裡自殺了。我覺得真是好玩,捧著肚子笑彎了腰,剛歇了口氣看見弟弟站在一邊嚇呆了的樣子,又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我並不是覺得自殺有什麼好笑,相反地我一直認爲那是天下頂可怕的事,我只是笑爸爸這種想法太傻。我六科不及格的成績單,本來可以不要拿給他看的,只是我覺得那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而且我本來就不想念書。可是拿給他看了他又要發脾氣,最後又怕我自殺,這實在矛盾得好笑。 我說起這件事就是證明人本來是可以快快樂樂的,那些人不快樂大概就因爲他們都像爸爸一樣想的太多,而想的偏又全是些矛盾古怪與活下去沒干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