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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cription
内容简介
第138屆芥川獎得獎作品 收錄得獎後最新作品〈你們的戀愛瀕臨死亡〉 日本亞馬遜讀者5顆星感動推薦 出版首月熱銷超10萬冊! 青春、成長、衰老——這具不知從何而來的軀體,今後,又將往何處去? 姐姐帶著女兒自大阪來訪。 三十九歲的姐姐打算隆乳。 外甥女跟媽媽生悶氣,不肯開口說話。 於是三人共度這奇妙夏日的三天時光。 這是發生在三個不同年齡女性之間的故事。卷子是大阪一家陪酒吧的陪酒女,與丈夫離婚後和小六的女兒綠子一起住在大阪。為了要隆乳,卷子帶著女兒到在東京的妹妹家做客。綠子正處於青春發育期,對自己身體的變化十分敏感、困惑,而媽媽卻一心只想要做隆乳手術,使她很不諒解,於是拒絕講話,用「寫」的方式與他人溝通,並抒發她的生氣與擔憂。 在這三天兩夜的相處中,三位女性對於自身的存在,各自有不同的質問與解讀。作者藉由這不同年紀的三位女性對身體的看法,也探討了女性自我生存的價值。 本書並收錄作者得獎後最新作品,故事場景設定在日本最繁華的新宿街頭,描述在這樣一個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社會裡,一位單身熟女的尷尬存在,意識流加上寫實的細膩手法,更充分展現出川上未映子的寫作風格。
川上未映子 1976年生於大阪府。原為唱片公司歌手,曾發行過「夢見機械」、「腦中與世界的結婚」等音樂專輯。2003年開始在部落格上創作,每日瀏覽人數高達二十萬人次,2006年,將部落格文章結集,出版《放空的腦袋很大,世界猛然進入》,同時開始在雜誌上發表短篇作品,隨後《早稻田文學》亦即邀請她發表小說。 2007年,首度嘗試的中篇小說《我的牙齒,比率,或世界》入圍第137屆芥川獎決選名單。同年與村上春樹分獲第一屆坪內逍遙獎大獎和鼓勵獎。2008年,《乳與卵》獲得第138屆芥川獎,也被VOGUE評選為年度女性。2009年詩集《用先端,戳刺,被戳刺,那很好哇》獲第四屆中原中也獎。
序/导读
身體的美夢與噩夢 這是一本幾乎由女人組成的小說。 單身上班族女郎,離婚的中年陪酒小姐,青春期的女兒,以及嚮往著激情的邂逅卻一次也不曾經驗過的,疲憊的都市女子。這些女人,演出了一個救贖的故事,和一個毫無救贖的故事。 在中篇小說〈乳與卵〉中,以獨白、對話和筆記推動劇情,圍繞著「卵」和「乳」---更精確的說,是未受精而流走的卵子和乾癟而想要使之變大的乳房---以兩個極為女性的特徵,帶出相依為命的母女、同樣獨身的姊妹之間的情感連帶。 這也是一本喚起女性最初身體感受與身體困惑的書。記得胸前開始膨脹,帶著難明的漲痛,感覺有事情在白制服下發生著,好動也突然變成沉靜,你不知道是多了甚麼還是少了甚麼,觸碰了甚麼或告別了甚麼;記得月經來潮,端坐數學課堂,坐熱的木板條槓著大腿,從內部深處湧出來,像身體裡有個自動操作的小機械在運轉,有它自己的程序,而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對卵子的命名、功用、存在和旅程,處處皆流露著不同意的女兒綠子,年增色衰而忽然熱心地開始收集隆乳手術廣告與知識的母親卷子,剛好構成一組對比。拒絕說話只在拍紙簿上寫字,綠子以為這樣可以降低衝突的發生,而她們的來訪與存在,正使敘述者「我」,得以站在一個若即若離的位置,一面看見自己的「未來」,一面看見自己的「過去」,而同時懷有成熟的卵子與乳房的「我」,除了就讓自己處於這女性的流脈中,紀錄那對母女彼此疏離又交心的過程,似乎是被動的。 大凡女性寫作者,尤其是成長在女性主義成為知識重要配備的年代者,看待身體不得不然的變化,是否已不在有上一代的惶惑與恐懼?我記得整整比我大二十歲的朱天心,曾在〈想我眷村的兄弟們〉敘述成長的壓抑:「好比她確信經血是有氣味的,她便無時無刻不謹慎選擇站在下風處,以防氣味四散;好比她發現再無法阻止胸脯的日益隆起,痛哭之餘日日展開與它的搏鬥,偷過母親的絲巾把它緊緊綑綁住,或衣服裡多穿一件小學時的羊毛衫把它束得平平的,有一回廝打時被誰當胸撞了一記,當場迸出眼淚差點沒痛暈過去。」比我小八歲的湯舒雯則在散文〈初經.人事〉中,有過類似的抗拒:「一方面暗暗苦惱著胸前漸趨明顯的小丘,一方面如履薄冰,防堵著一絲一毫可洩漏的經血腥甜味。我試圖說服所有人,包括自己;想著如果一直只是個女孩,或許就可以不必負擔。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確執意避諱好長一段時間;面對體內那沉默而堅定更迭推移著的神秘力量,日復一日,我竟只想著要背離。」 至於年齡不過長我兩歲的川上未映子,描寫小說裡尚未初潮的綠子,卻是對這極具象徵性的生理變化嗤之以鼻:「基本上,有些以迎接初潮(迎接?明明是月經自己要來吧!)的女孩為主角的小說或書籍,一看之下,裡面有那種感謝父母把自己生下來的一幕,還寫說,這下子我將來也有當媽媽的一天等等,令我大吃一驚看了又看。書中的人都很高興來月經,還會跟母親商量,說什麼已經成為女人了或互道恭喜。」綠子在那一則手記的結論是:「我的身體自己會餓,月經自己會來,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囚禁在那樣的身體中。」身體邁向成熟,究竟是身體的噩夢,還是美夢?是人不得不屈服於身體與自然的規律,必須負起那些「成熟的人」應該負起的責任?還是意味著生命跨入下一個階段,果然開始有機會在世界的秩序中扮演一個孕育、傳承的角色,是有機的而非被動的? 作者顯然只是要帶起思考,而未必要給予答案。小說結尾,卷子失蹤一整天原來跑去找前夫了,這突如其來的失蹤把母女之間的關係突然推入一個最緊繃的狀態。卷子回家的時候,她和綠子的情緒都爆發了,但是,彷彿也因為這爆發,置之死地而後生,忽然話都可以說開了。綠子把所有的雞蛋都砸在頭上---一顆又一顆的,和綠子本身一樣尚未受精的、無繁衍的「卵」,黏膩,糾結,好像是把自身的宿命一次兜攬在身上一樣,同時也直面面對母親與她之間根莖錯纏的人生。 雖然綠子這麼寫:「我在不知不覺中藏在我的體內,那個身體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漸漸改變。我很想不把這種變化放在眼中,但長大是件討厭的事,我還是不禁心情消沈。」可是她知道時間是無法拒絕的,她那從「卵」出發而逐漸長成人形、介入母親生命、乃至終於要正面面對世界的歷程,也是無法拒絕的。她在靜默和書寫中,也在克服自我。 想要隆乳的母親,質疑卵子的女兒。最後母親沒有去隆乳,女兒則藉著打破卵殼,想和母親重新遭逢。〈乳與卵〉在從他者的眼光來敘述,而敘述者本身又和卷子綠子母女關係深厚,使得敘述的調子有距離而又親密,彷彿理解,而又有許多惶惑。 相較於〈乳與卵〉的細碎綿長,短篇〈你們的戀愛瀕臨死亡〉則顯得俐落,那俐落是來自於作者對於都市女性求愛不得的荒涼靈魂的直截判決。小說開頭就說「長大成人的現在」---這可會是綠子那樣的女孩長大後將面臨的世界?而對於這些在緊張的都市中生活的女孩,商品是她們能夠度量自身價值、表現那難以言說的內裡的外顯形式。啊,還有那些與同性朋友的耳語,身體的秘密,打游擊般的情慾體驗。女主角在這些碎片當中謹慎地、茫然地邁著腳步,還沒有經歷過其他女孩口中的神奇事件,皮膚已經開始乾燥,眼角的皺紋裡已經淤積著寒意。最後,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向方才在人潮中有過短暫一觸的異性,再一次地伸出手來,那與她同樣在緊張、荒疏之中銷磨了人生的男子,下意識地反應卻是毆打了這名突然間擾亂他的無聊的秩序的女子。那時候,時間與人群並沒有靜止,雖然畫面放大了,集中在那飛散的器物、滲出的鮮血,使得這對男女得以有這樣痛楚荒謬的相遇的大都會本身,仍只是淡漠地矗立著它自身而已。 楊佳嫻 推薦序2 我讀《乳與卵》 可見與不可見----乳與卵,捉弄女人一生的物質 明白說,乳房與卵巢都是物質,血肉之物。但女人卻被這可見的(乳)與不可見的(卵)捉弄一生,直至空巢忽至,一切世間情事忽轉成空,空虛得無影無蹤。追溯前由,陡然發現女人被這女性最大的兩個身體特徵擺弄了一生。 日本七年級生川上未映子的《乳與卵》,先以手機寫進部落格,有上百萬手機族上網瀏覽,之後她再投稿到文學雜誌,且獲得了芥川直木賞。這恐怕只有日本才能發生這種閱讀狂潮,且能先尋大眾管道再進階至文學領域。 日本文學自村上春樹以來,這種「直白式」小說,可說是日本文學的一大主流,深具直白口語的魅力。川上未映子的敘述亦然,在直白裡且注入了更多的女性視角,讀來輕盈,毫不累贅,在表面的故事流動中,又能隱含當代思潮與自身省思。光是從小說篇名就可讀出作者文風的率性,與毫不做作的語氣。 《乳與卵》這本中篇小說以「乳與卵」這兩樣女人獨有的身體構造為主軸,失婚母親卷子在意的是逐漸乾癟醜陋的乳房,青春期女兒綠注目著每月排卵繼之來襲的經血,敘述者「我」是卷子的妹妹,她成了這對母女的旁觀者。小說的人物結構簡單,小說裡的時間更短,僅夏日的三天時光。 這三天母親卷子攜綠住到了大阪的「我」家,卷子打算隆乳,每天比較著各種隆乳「材質」,有如是知識網的「隆乳百科」。而綠則不說話,小說讓女兒不開口說話的情節鋪呈極微巧妙,一方面川上未映子藉由綠的書信文體來表白青春期的內心世界,一方面也使得情節在後面的發展更具爆發力。當綠開口說話時,簡直是驚天動地,嚇壞了兩位母姨。小說至此,才發現綠的不開口是帶有女兒的「原罪」:所有的女兒都讓母親曾經「受苦」---孩子通過母親產道導致的撕裂之痛。 所有的年輕女兒都對映出母親的老,女兒逐漸美麗,而母親逐漸蒼衰。因而綠以為自己才是母親想要隆乳的「元兇」,母親因為生她,撫育她,才使得乳房逐漸乾癟老醜。於是綠開口說出這些話時,忽讓卷子隆乳之夢大醒,小說結局是卷子也不隆乳了,而綠的心結也得以抒解,最後是「我」自己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胸部,「我」想著:「分不清從何而來將往何處的這個軀體,裝著我,被我審視……」 《乳與卵》在當代「人工美女」充斥的世界其實是「反人工美」,在母女議題之外,有很大的部分是寫女人為男性觀點而想要胸部變大的諸多辯證,有女孩說:「到頭來只是為了男人才想變大」,另一個女孩則反駁:「胸部是自己的胸部,跟男人無關。」另一個又說:「不見得吧,妳這種只要胸部變大就好的單純價值觀,本來就是一種媚俗。」「自己的價值觀到底是從哪發生?」這一段對話很有意思。讓我想到西蒙波娃在《第二性》寫的:「女人不是天生的,是被生成的。」 生物觀點或審美與物化觀點向來是辯證女人「乳房」的不同理論基礎,站在不同的理論就會有不同的結果。不過小說家並不針對現象給予答案,小說只是反映現象與心理書寫,川上未映子所幸並無落入滔滔論述,她只是輕巧帶過,寫出了當代女人(不管年輕或老去)的身體焦慮與母女情結。 我們的審美目光究竟是如何生成的?乳房除去餵養機能之外,為何「大」才好看?《乳與卵》在小說裡還用了「襪子」來形容胸部下垂的女人,兩個垂吊的襪子比鄉下阿嬤的「木瓜奶」之形容更具傳神。我也不禁想起小時候,鄉下的曾祖母常在溽熱夏季裸露上身,恍如兩只乾癟的肉色襪子垂吊。但昔日阿嬤們的這雙「襪子」可是餵養過許多孩子呢,因為她們以「生物性」來對待乳房,遂使得「裸露」的本身很具莊嚴。 但當代女人對身體已非如此了,「美」成了最大焦慮。但我們如何對抗得了時光怪手的殘害? 「如果上帝希望有紫色的毛衣,它就會創造紫色的綿羊。」很久以前我讀到的一句話(好像是一本講衣服材質與環保的英文書),這句話隱含的意思是反對毛料「加工染色」。我很喜歡這句話,我想這句話也可以用來詮釋《乳與卵》的「自然底蘊」(卷子後來沒隆乳即是)。 讀完小說另有一個想法是也許作者川上未映子還算年輕吧,所以她才強調「身體自然」也說不定,因為她還沒面臨老去女人那種想盡辦法要留住歲月與讓美麗進階的各種忍痛與吃苦之「酷刑」整型人工手段。 當然我不認為人工就不美(其實整個人類文明與城市都是人工美的極致展現),只是身體的美更具夢幻感,因為我們的肉身絕對敵檔不了歲月與際遇的無情流逝。但有另一派人認為,即使這肉身注定傾毀,但活一天就要美麗一天。我覺得「整與不整」都是很個人的事,問題只是:「妳為何而戰?妳真是為自己而美麗嗎?」無論如何,讀這本《乳與卵》小說是非常暢快的,我是在捷運車廂上把它讀完的。當我闔上小說,把目光望向芸芸眾生的捷運女流時,我望見了一具具疲憊的女體,她們在和時光搏鬥,在感情裡掙扎,在生養兒女與上班的兩端奔波,她們有的已逐漸繳械了自己對美與對生活的堅持。 我想這或許才是小說的最大題旨。 人不人工都不重要,但妳還擁有自己認定的美與生活品質嗎?當日與夜,我們望著鏡中的自己,我們認得它嗎?鏡中人可以代表我們的心嗎?如果我們天生長得美,我們的人生難道就會順遂些?難道我們的胸部美一點,就能減少青春時期的好奇跌撞與飛蛾撲火?在逐漸枯萎的生命裡當我們在鏡中倒映自己的臉孔時,難道我們不會驚訝地發現自己早已被集體目光附了身,加入了「物質女孩」的不幸隊伍? 我有個女性朋友,每回進電梯,見到鏡子必然會吐出:「唉,我這可怕的眼袋。」每回聽她這樣頹喪地說著時,我都想對她說妳那麼在意,要不去割了「該死的眼袋」吧。不然我看她很難快樂起來。 你看,我們每天要接觸多少逃不過自己與他者目光的身體,被自我與集體目光困住的不幸身體。 《乳與卵》一個環繞古老女體的書寫,川上未映子寫來淺白親切,在淺白裡隱隱地淌著血與淚。剎那,我在擠滿女體與老人的車廂裡,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亙古哀傷……我們願意認領長在身上的這些因血緣或因歲月而扭曲變形的區塊嗎?即使這些區塊都有個被惡意的名稱:下塌凹陷乾癟斑點突起肥腫囤積皺紋疙瘩…… (作家)鍾文音
文章试读
卵子真正的名稱應該是卵細胞,至於為何會加上一個子,說來,只是為了配合精子這個名詞,才加上去的。學校的圖書室我去過幾次,可是借書手續很麻煩,基本上書又少空間又小光線又暗,有的人還會偷窺你在看什麼書這種感覺很討厭,所以最近我都是趁放學回家時去附近的圖書館。反正在裡面可以盡情使用電腦,而且學校很累人。很蠢。包括各方面。要說愚蠢這樣寫出來的確很蠢,不過學校的事放著也就過去了無所謂,問題是,家裡的事放著可不會過去,所以兩者不能一概而論。書寫這碼事,只要有紙和筆在哪都能寫,而且什麼都能寫,所以這是個很好的方法。我稱之為記錄。ない,漢字可以寫成厭或嫌,我覺得厭更有真正討厭的感覺,所以我要練習寫厭。厭。厭。 綠子 卷子他們將從大阪來,只要知道抵達的時間,不可能碰不上面,況且月台只有一個,我也已把事先問過的抵達時間輸入手機,按下通話鍵確定存入,所以這點可以安心。走在路上越過一又一個緊緊纏裹在圓柱上的光滑廣告,可是廣告中那個老牌女星穿的和服上,圖案到底是鏡餅(譯注:將二個大小不同平坦如鏡的圓形麻糬疊放,新年或喜慶節日時的供品)還是兔子,實在看不清楚呢。檢視電子告示板後上樓,赫然回神才發現自己正一邊數數一邊踩樓梯,雖被新幹線吐出的種種巨響震得腳步踉蹌,還是一眼就找到卷子他們。 即便遠眺也能清楚看出累壞的二人,夾雜在無數乘客之中倚靠長椅癱坐,不是用腰也不是用屁股,而是靠背而坐的二人,乍看之下和周遭的氛圍格格不入,彷彿只有那塊地方的色調不同。不知為何,看起來毫無血色,二人頹然垂首,我連忙一邊出聲招呼一邊小跑步過去,但二人之間,果然如同事先聽說的有種凝結的沉重氣氛,二人發現我後抬起眼,站起來各自伸展全身。 綠子才一陣子不見就長高了,不過整體來說,身材還是很纖細,大腿連像樣的肉也沒有,找不出半點圓潤,雖未親眼看過,但她的身體直線令我聯想到火鶴。不過就整體比例來說,她的腿果然特別長,簡直像省略胃部到大腸的部分直接冒出兩條腿。啊?妳連那種地方都是腿?我忍不住一邊故作感嘆順便打招呼,一邊拍拍她的屁股、大腿腿根確認,她沉默地縮腰閃躲。不過讓我驚訝、或者說令我在瞬間啞然的,倒不是睽違多日的綠子種種變化,而是卷子就整體而言的縮水程度。 卷子,本來就不是那種肉感或健康型美女,但我印象中的卷子,無論體格或臉蛋,感覺上,應該更大,更渾圓,有那種豐滿的味道才對,怎麼會縮水成這樣。她垂及肩下的頭髮,可能也因為燙過或染過看起來呈現紅褐色很沒精神,彷彿精氣神都從髮尾跑掉了。她穿著用立體英文字寫了什麼鬼玩意的灰色連帽外套,看起來硬邦邦的牛仔褲,還有不知該說是高跟涼鞋還是木屐的鞋子,而且以這副打扮來說,未免塗得太厚的濃豔口紅,口紅上出現幾道縱向皺紋。使用的粉底,不知是便宜沒好貨還是塗抹的手法不到家,或者純粹只是與膚色不合,總之厚薄不均,粉都浮起來了,臉和脖子的顏色明顯不同。在月台無數面孔中黯然失色卻又格格不入的卷子,好像不太自在,若是以前,我本來會當下取笑她,阿卷妳的妝有點太濃喔,這時卻像被什麼東西阻擋住說不出口,我笑著說聲我來拿,從卷子手中接過她的旅行袋。 卷子是我的姐姐,而綠子是卷子的女兒,所以綠子是我的外甥女。我這個小阿姨還沒結婚,而綠子的父親和卷子早在十年前就分手了,綠子打從有記憶起就沒跟親生父親同住過,也沒聽說卷子讓他們父女見過面,所以她對父親毫無所知,那當然也沒什麼大不了。因此我們到現在還是頂著同一個姓氏,平時住在大阪的這對母女,在這個夏天,基於卷子的心願決定來我位於東京的公寓住上三天。 接到卷子關於這次東京之行的電話約莫是一個月前的事。 她打電話的主旨是「我想去隆乳」。 「對這件事妳有什麼看法」本該是卷子在深夜下班後還特地打長途電話給我的目的,但她對於我的感想或意見從頭到尾都不像有餘裕或準備接受,卷子好像只是介於「把胸部變大」,或「自己真的能辦到嗎」的界線上極度亢奮,她那邊的時間消逝速度,和我這邊的好像差異頗大。 卷子雖談不上本就性格陰沈,卻也不算活潑健談。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該說是一般所謂的內向自閉嗎,她一直交不到朋友,所以母親還曾為此被級任老師請去學校。說到朋友少,這點我也一樣,所以我倆總是同進同出。卷子騎腳踏車載著我,我們走遍了可以到的所有地方,只要不經意回想起當時,在我腦海中自動想起的總是卷子的指尖,卷子每每總是死命地啃指甲,啃得指甲都光禿禿了還不肯停嘴,所以指尖老是滲出一點血絲。我暗自想著,她那個毛病現在不知治好了沒有。 電話彼端,一直不斷地傳來隆乳手術、隆乳手術……聽到的只有隆乳這個字眼,我的耳朵與腦袋試著集中在卷子的話語,但,結果到底是在說誰的事、說了些什麼,我即使再怎麼努力試著集中心神,隨著時間流逝,還是越來越聽不懂。唯有名詞和聲音不斷盤旋打轉,漸漸地,好像連我正與卷子說話的實感都失去了,真是傷腦筋。 況且先不說別的,卷子以前從未像這樣在深夜打電話過來,而且是天天打。光是這樣,就已打亂了我的生活步調,而且電話每次一講就是一個小時,連著四天通通都是在講隆乳手術,說來說去,內容不外乎是隆乳的方法,以及「我想做做看」的決心或者說心境。在那些反反覆覆的過程,以及隆乳的小小話語夾縫之間,她會忽然冒出一句,「我跟綠子也不對勁好一陣子了」。這事我之前也聽過,而且我個人其實還挺擔心的,嚴格說來,我覺得這件事比起隆乳,在我們之間應該更重要。但卷子在電話中實在太努力發表讓胸部變大的話題,我根本逮不到機會打斷卷子像機關槍一樣的敘述,只能對她那沒完沒了毫無營養的胸部話題適時地出聲附和。可是,一旦話題在不意間忽然帶到綠子,本來如龍捲風撲天蓋地滔滔不絕的卷子,就會像要含糊其詞或假裝沒什麼事,忽然聲調一變,不知為何似乎有點尷尬,說什麼「哎呀綠的事情,沒問題的啦」,然後用莫名開朗的聲音說:「不過我跟妳說喔,我們最近,唉,都是用筆談,就是用寫的啦、用寫的。」「用寫的?什麼意思?」「沒有啦,我還是用說的,我是會跟她講話啦,可是綠都是用筆寫。她都不說話。一直這樣。好像已經快半年了吧。」卷子說,「半年?不會太久嗎?」「算滿久的,對吧。」「的確很久。」「我一開始當然也試著問她各種問題,可是她一直是那副德性。會變成這樣的原因,一開始也許是出在我身上或我做錯了什麼,可是不管我怎麼問她就是不肯告訴我,也不跟我說話,也沒有生氣,真是傷腦筋,雖然傷腦筋,可是我心想,哎,小孩都有這種時期,所以姑且就當作是這樣嘍。」 ☆班上的同學,好像大部分都已來了初潮,今天如果就字面來思考,初潮的初就是起初的初,這個我懂,那麼後面這個潮是怎麼回事呢,我納悶地查資料,書上只有解釋初潮就是第一次的月經,害我覺得好像被唬弄了,應該沒這麼簡單吧。所以我又查潮這個字,結果有很多種意思,上面寫著月亮與太陽的引力使得海水時漲時退,也就是會波動,是海浪,所以,也有好時機之意,我最不解的是不知為何還寫著「愛嬌」,我再查愛嬌的意思,這也有各種解釋,不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商店努力討好客人,或令人產生好感之類的,這個,為什麼會跟從雙股之間頭一次出血的初潮有關,實在令我一頭霧水莫名地感到氣憤。 綠子 卷子現在三十九歲,年底就要滿四十了,目前的職業是陪酒小姐。陪酒小姐,其實包含著各種形態,只要看工作的酒店位於何處,便可大致了解薪資及客層。大阪雖有多得數不清的酒店街,但卷子工作的地方在大阪的京橋,這裡算是所謂的貧民區吧,和一般人口中的高級品完全扯不上關係。放眼而去,只見整體變成褐色的老舊電玩場,以及簡陋的立飲屋(譯注:只能站著喝沒有座位的小酒屋)林立,已呈歪斜狀的個體戶書店旁,是店面細長的燒肉店。毫無縫隙緊貼在一起的,是有著俗豔的店面,裝潢得超級閃亮刺眼的色情電話及口交特種行業。隔壁還有可以吃到河豚的店,不過這裡的河豚,到底哪一點算是河豚,即便嚼在嘴裡還是令人很納悶,不知這玩意到底哪個部位算是河豚。再加上排山倒海而來的小鋼珠的音流,霓虹燈飾的閃爍電光,桌面內藏電玩機的黑漆漆咖啡店,沒見過店主也沒客人出現過的印章店,等等等等。人們在此發洩內心鬱憤,大笑,路旁啤酒瓶堆積如山碎了一地,總之一切亂七八糟,說得好聽,算是一個人情味濃厚,隨性又自在的地區,但其實聚集的店全都又窄又小。每間酒家一定都有卡拉OK,大樓裡面,到處都有麥克風嗡嗡的餘音,聽久了幾乎令人頭暈。早已年過六十的熟女忙著拉客,或者遊說著「可以跳舞喔,二千圓無限暢飲,要不要進來坐,」,總之大致類似這樣形形色色的店都有,不過卷子上班的地方算是所謂的酒廊。 吧台前有幾張椅子,還有幾張用沙發圍起的卡座,只要來十五個人就會客滿。因此即使開再貴的酒,了不起也不過一個人一晚花個一萬圓,為了提升業績,陪酒小姐也得點各式飲料,必須喝個不停,直到灌滿一肚子酒。光喝酒還不夠,所以又叫了烤香腸、煎蛋捲、油漬沙丁魚這類分不清是便當菜還是下酒菜的東西,回音嗡嗡響。雖然唱一首歌,只要一個百圓銅板,但積少成多也可以換成鈔票,所以非讓客人多唱幾首不可,即使如此,大家多半也花不到五千圓就走了。也有很多只來一次的過路客,純粹是為了無限暢飲,從頭到尾賴著不走。撇開那個不論,生意是靠常客捧場才能勉強維持,幾乎都是熟面孔,自然也不便傷和氣,所以客人如果不走,基本上就無法打烊,徹底以客人為第一優先,這就是卷子上班的地方。 卷子的家計,雖也有領單親家庭的補助金,但那點錢不過是杯水車薪,卷子離婚後陸續做過超市事務員、工廠兼職工、站收銀台、捆包工種種工作,但那種薪水無法糊口,所以只好也開始兼差做起陪酒小姐。嚴格說來,個性很怕生,又低調平庸的卷子,起初在酒家陪客,自然不可能勝任愉快。但她一再跳槽後,在現在這家酒廊好歹也待了三年。這裡的老闆是個五十幾歲的媽媽桑,員工就只有卷子及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兼職女孩。兩個小女生自然不可能有什麼出眾美貌,也不懂得機靈拉客,再加上動不動就不假曠職,就算勉強陪客也一直看手錶心不在焉,只顧著聊自己的事。可是話說回來,如果罵得太狠把人趕跑了,店裡又會缺人手,所以也沒辦法,只好忍耐嘍,這些話已成了媽媽桑的口頭禪。而卷子長得既不是特別漂亮,說話技巧更不出色,所以與其說深受倚重,倒不如說是被抓住弱點,所以就連正規工作以外的差事也漸漸推給她。比方說,店裡每逢啤酒進貨的那天,她就得提早上班負責收貨。在大樓一樓的電燈招牌插上電,也是卷子的工作,還要烹調下酒的小菜、清掃廚房和洗手間,等客人走後,還要洗餐具、丟垃圾、採買用品。就這樣包辦店中一切雜務。 可是,在週六週日還要上班的卷子,完全採時薪制,雖然我沒詳細問過她每月賺多少,但單純計算下來,就算不眠不休工作順利,最多也只能賺到二十五萬圓左右。幸好現在她的健康還沒出問題,母女倆的生活不至於驟然陷入困境,可我也不相信她有足以安心的存款。況且,卷子今年就要四十歲了,難保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基本上把綠子一個人晚上留在家裡就值得商榷。不過,這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事,況且,聽說這年頭的單親家庭還有更悲慘的情況,就這點而言,附近就住著與卷子有多年交情的好友一家人,如果卷子不在家時,萬一出了什麼事可以就近立刻給予協助,至少會比較安心。不過,基本上今後也繼續讓綠子晚上單獨在家的安排,肯定不妥。雖然不妥,但那種事卷子自己想必也很清楚,況且我也沒什麼資格替人操心、自以為是地批評,更無法具體幫上忙,所以也不好意思插嘴干涉。 總之,當我想起今後卷子母女要如何克服每個當下的局面,不免也會心情黯然。雖知那是無可奈何的事,當然若說在正常公司上班就能安心,也不能這樣一概而論,畢竟這是當今社會的事實。很多事,雖然自認很清楚、很了解,但是越想只會越累,一想到當頭壓下的是大阪、母女,從那字面從那聲音從那方位從那心像,總是宛如悄然無聲平板均一的夜晚,朝我背後襲來、抹也抹不去的疲憊感,彷彿漸漸濡濕我的肺與眼。